七月二十日,祁正清亲自坐镇开封,指挥部队进攻郑县。
与此同时,荆辞渊率王溯舸第三旅、段锦语第四旅、宋执玉第六旅以及赵策的炮兵旅悄悄南下直逼义县,游万里第七旅在商水埠、陈钧勉第五师在陵县、姜鸿运第八军在应县,三部呈品字形排列遥相呼应,免去后顾之忧。
段锦语跟荆辞渊一起坐在车上,他轻微扯扯荆辞渊的衣袖,贴在他哥身上凑近了小声问:“哥哥,咱们真的不要提醒祁正清吗?他要是全军覆灭了可怎么办呀?”
“放心吧,他没那么蠢。”荆辞渊握住段锦语白皙的手给他暖手,今日倒是没下雨,七月末本该是酷暑,但自清早起来冷风便一个劲的刮,外面倒是掺杂了些许凉意,车子疾驰,风越发大了。
“但愿如此,他要是败了,整个虞北恐怕会瞬间天翻地覆,咱们也别玩了。”段锦语依旧恹恹的贴在荆辞渊身上昏昏欲睡,前座驾驶室车窗大开,用作通风和避暑,他睡着后觉得有点冷,便像幼兽一般不自主的寻找热源,拼命往他哥怀里靠,今日起的太早,军队凌晨四点钟开拔,一百八十公里的路程,路上得走一整天,所以他在车上睡的很熟。
荆辞渊瞬间哭笑不得,他无奈解释:“语儿,放心吧,你哥的眼光没这么差,总不能咱们的第一次风险投资就这样草草收场,讨逆军无论如何都不会败的,祁正清还是有可圈可点之处的,他没那么烂泥扶不上墙。”
“可我实在是不敢相信他的能力。”段锦语捂脸倒在荆辞渊怀中,他实在是怕祁正清和讨逆军过于不争气,毁了他们苦心孤诣打下的累累战果。
荆辞渊揽着他的腰肢抿唇而笑:“放宽心放宽心,祁正清要是实在不争气,不行咱们干脆跳槽,普天之大,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主公’遍地都是,据说沈墨儒为人儒雅随和,应该也是不错的选择。”
段锦语实在是不愿庸人自扰,他将军装外套往头上一盖,俨然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他困倦道:“不管了不管了,乱就乱吧,乱成一锅粥又如何,困了,睡觉!”
“小心别憋坏了。”荆辞渊宠溺着给段锦语轻轻拿下蒙在头上的军装外套,他将外套搭在段锦语身上,将人重新拥入怀中,调整好姿势,让他靠着更加舒服一些,“好,我们睡觉,若是乱成一锅粥,干脆趁热喝了。”
“驭!”吴镇绪突然勒马,他临出发前便嫌坐车又闷又颠簸,索性一路骑马。
荆辞渊瞬间被惊醒,他下意识的摸枪,又隔着车窗问询:“牧贞兄,怎么了?”
吴镇绪策马上前,他小声提醒:“怀舟你看,是徐缁衣的第五军团。”
“看样子他们这是要北上啊,是要去增援郑县吗?”荆辞渊透过车窗往外看了一眼,这些年只顾着对付秦昌盛的秦军了,他们又在草原没日没夜的练兵,消息难免有些闭塞,他对徐缁衣和第五军团不甚了解,便只好临阵磨枪和临时抱佛脚,“季春,你抽空整理一份第五军团将领花名册给我。”
“好。”温阳点头应下。
“徐缁衣旁边的军官长得很漂亮。”段锦语挑了挑帘子,却不经意间与江阙对视,他索性大大方方的看,然后坦坦荡荡将帘子放下。
江阙打马路过,他也察觉到了段锦语的视线,他下意识的回眸,一霎那间也被段锦语的容颜惊呆了,他冲着段锦语爽朗一笑,随后纵马靠近徐缁衣,热切的同他说着什么。
徐缁衣顺着江阙的话转身,他自然也看到了荆辞渊,但二人从前并未见过面,只能凭借飞扬的军旗确认彼此的身份,他瞧着荆家军的白虎军旗,若有所思,既然相互撞见,又是同一阵营的友军,出于礼节无论如何都该上前打个照面,他勒马驻足。
“停车!”荆辞渊也下令停车,他牵着段锦语的手下车。
徐缁衣也跟江阙一起走过来,他抬手敬礼,朗声道:“荆督军,幸会!”
“徐司令久仰。”荆辞渊也抬手还礼,他面上挂着好看的笑意,他唇红齿白,脸上还带着独属于少年人的婴儿肥。
江阙走近了才注意到这对儿璧人,二人容颜姣好,貌若潘安,看起来十分相配,他主动跟段锦语握手,随即自我介绍:“你好,我叫江阙。”
“我叫段锦语,表字‘清樾’。”段锦语对江阙很有好感,他也同他握手。
“荆督军是平城人吗?”徐缁衣掏出随身带的香烟分给荆辞渊。
荆辞渊接过烟避开风点燃,他抽着烟慵懒浅笑:“算是吧,我祖籍同州。”
“那我们可算是老乡,我也是樰城人,祖籍水凌县。”
荆辞渊从容弘雅道:“他乡遇故知,的确是幸事,若非军务在身,我定要请徐兄畅饮几杯。”
徐缁衣无奈摇头:“荆督军爽朗,只是我也军务在身,还要北上增援郑县,还是改日吧,改日我定设宴宴请荆督军,到时候可一定要赏光啊。”
“一定一定!”荆辞渊满口答应。
“清樾,你长得很漂亮,我们有缘再见。”临别之际,江阙实在忍不住抬手摸了摸段锦语的脸颊,他轻佻一笑,露出两颗好看的小虎牙。
荆辞渊看着江阙的小动作,不由黑了脸,他不动声色的给段锦语擦了擦脸,然后凶狠恶煞的盯着徐缁衣一言不发。
徐缁衣攥住江阙的手腕当即制止了这人的动作,他无奈解释:“荆督军抱歉抱歉,小孩儿不懂事儿,冒犯了!”
江阙嬉皮笑脸道:“荆督军,我就是看清樾太可爱了,实在是没忍住,荆督军别介意。”
“没关系,江哥哥也很招人怜爱。”段锦语漂亮的狐狸眼微眯,他无端被勾起了胜负欲,江阙皮肤很白,笑起来意气风发,哭起来应该更好看,他突然有些想让时间快进,他舔了舔唇,倒是十分期待日后跟徐缁衣的第五军团交手了呢,希望能够跟江阙棋逢对手,这样赢得才有趣儿。
“荆督军,告辞!”徐缁衣道过歉后,他面上挂着笑意不由分说的将江阙拽走,省的这人再手欠。
江阙却丝毫不怕他,仍旧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靠在徐缁衣身上边走边跟扯闲话,只是走的远了,听不清他们再说些什么。
荆辞渊收回冰冷的目光,他拿了帕子打湿后小心翼翼给段锦语擦脸。
“好啦哥哥,已经很干净啦。”段锦语拉着荆辞渊上车,他毫不在意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拿着湿乎乎的手往荆辞渊白色衬衣上擦,随后窝在他怀里撒娇,“哥哥,江阙很有意思,我倒是很期待在战场上跟他交手呢。”
“轻浮!”荆辞渊咬牙切齿的评价。
“我会打败他的。”段锦语目光灼灼,他神情高傲,势在必得。
荆家军一路南下,所途皆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乞讨或逃难的百姓,甚至有人公然在沿途卖儿卖女,荆辞渊实在是看不过眼,便再次叫停了车队。
吴镇绪没作任何言语,他径直下马,走到车前,替荆辞渊打开车门。
段锦语也跟随下车,他心生怜悯:“都道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哥哥,如今虞城战火连天,苦的终究是百姓。”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生逢乱世,无可奈何。”王溯舸语气有些生硬,“语儿,你要明白,纵使我们救的了眼前的百姓,可终究是救不了全国各地饱受战火、流离失所的灾民,想要改变现状,唯有尽快统一,只有止战止战,国家才能安定。”
荆辞渊叹气道:“陌年,我心中明白我们救不了天下所有可怜之人,可我遇到了便看不过眼去,就当是为我们的杀掠赎一份罪。吟啸,一人拿给他们两块银元,再给两个馒头。”
“好。”徐行转身回车上取回银元,分发给百姓,换来了连声道谢与感恩戴德。
何其讽刺,荆辞渊终究是别过眼去,转身上车,不忍直视,分明是他们为了利益与贪念挑起了战火,这才导致虞城百姓的颠沛流离,可如今这些灾民却对着他们这些造成他们苦难的人感恩戴德。
众人回到车上,队伍继续前进,第二日凌晨一点钟,荆辞渊率部悄悄潜到义县城,袁慎率领的先头工兵营已经挖好了战壕。
赵策的炮旅也立马到位,为了这次出关作战,荆辞渊给新扩建的炮兵旅新装备了十二门克虏伯Kanone 16重型榴弹炮、并配有克虏伯—戴姆勒100马力火炮牵引车。
此时此刻欧战打的正酣,中国早些日子对德宣战,铺天盖地的新闻及报纸如潮水般涌向国内,再加上马恩河战败,荆辞渊看了便知,德国要败了,欧战也很快要结了。
温阳照例提前汇报:“大帅,义县县城有一个师的兵力驻守,师长姜鼎、副师长林俊楚,花名册上登记该师有七千人的兵力,但是据情报处侦查实际只有四千人,所以我怀疑三十五师存在吃空饷的情况。”
“正常。”荆辞渊拿着望远镜观看城墙守军情况,稀稀拉拉站的很松,绝对不会有七千人。
“预备——”
“放!”
“砰砰砰砰……”
数门火炮连发,顷刻间硝烟弥漫。
赵策拿着电话指挥:“炮火准备的持续时间为20分钟,步兵运动到距敌400米处,占领冲击出发地线。”
“吹冲锋号。”荆辞渊扣掉电话,虽然他们距离很近,而且义县守军也不堪一击,但这是一次难得的步炮协同战术实战演练,安全界在200米到400米,难度很小。
义县的城墙不堪一击,很快就被火炮炸开了豁口,外围甚至没有像样的碉堡工事,只有一条不算深的战壕,炮旅轻而易举拔掉外围所有的火力点。
约一小时结束战斗,第三旅十二团的团长虞似谦回来汇报,“大帅,城内敌军已被全歼,经统计共计一千八百九十一具尸体、两千一百五十七名俘虏,师长姜鼎跑了,副师长林俊楚被炸死了。”
“好,咱们进城稍作休息,鸣谦你让那些俘虏把尸体挖个坑埋了,然后缴械,就地遣散让他们各回各家就行。”荆辞渊抬手看表,凌晨三点多钟,此时天还黑着。
“是!”虞似谦领命后转身离开。
在义县,荆家军内部就下一步榛阳的作战召开短暂的军事会议。
段锦语满眼惆怅:“哥哥,这榛阳城可是出了名的易守难攻,若是敌军据城不出,守上十年八年的,那我们岂不是要打十年八年之久?”
宋执玉忍俊不禁道:“清樾,你是不是《三国演义》看多了呀?”
“或雍你别管他,他脑子不清醒,怎么可能守这么久?若是真的打这样久,那我们岂不是要头发花白了,你当程南箫是吕文焕呀。”赵策眼中盛着揶揄,他扯了扯唇角,玩笑般说,“何况,现在又不是冷兵器时代,我们有什么?我们有炮啊!”
王溯舸喟然长叹:“可是榛阳三面环水一面环山,护城河又宽又广,我们荆家军并无渡河作战的经验,的确是很棘手,大帅,我们真的要打渡河战吗?”
荆辞渊言简意赅道:“榛阳是兵家必争之地,地理位置优越,俗语说守襄必守樊,军事上又有‘纸糊的樊城,铁打的榛阳’之说。但我们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咱们不从正面进攻,不渡河也不打樊城,我们从背面包抄过去,先攻枇杷山,再打南门。”
“没错,只要拿下枇杷山,将火炮架在枇杷山上,便可以炮火覆盖榛阳外围阵地。”吴镇绪也颇为赞同,他宛若成竹在胸,“而且我们现在的优势是敌在明我们在暗,我们刚刚拿下义县,驻守榛阳的程南箫肯定想不到我们会绕道去打榛阳,他也不会知道我们有意夺取梅江渡口,所以我们恰恰可以攻其不备。”
会议很快结束,众人一致同意荆辞渊的作战计划,从枇杷山夺取榛阳。
与此同时,身在榛阳的潇城副总指挥程南箫也嗅到了风声鹤唳,他早年间中了枪伤又落水,落下了病根,所以身子很不好,他倦怠地靠在榻上,撂下手中的兵书问:“老魏,你说荆辞渊拿下义县,下一步会继续南下么?”
魏稳沉吟道:“不好说,虞北深陷泥潭,荆辞渊想来是不愿蹉跎,这才挥师南下,依属下愚见,荆辞渊攻取义县会不会只是为了占地为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此番荆家军出兵虞城,肯定是为了实现自身利益的最大化,他们的目的很可能只是占据虞城、拓展势力。”
“若是再往南扩兵,必然要翻越桐柏山,下一步会打蠡县吗?”程南箫穿着睡衣走到沙盘前,沉思良久,他听着耳畔电台滴滴答答的声音,觉得格外心烦,榛阳正值酷暑,他身子不好见不得风,额间浮起薄汗,便想去推窗。
“司令!”魏稳及时拦住了他的动作,他将窗子关上,别墅临江,推开窗子便能看到护城河,夜风从河面上吹来,席卷着丝丝凉意,是避暑的好法子,可偏偏程南箫身子骨不利落,若是吹风他定要一病不起。
“老魏,你也太小心了。”程南箫无奈缩回手,他拿着纸扇胡乱扇了一通,自顾自的擦去额间薄汗。
魏稳耐着性子劝他:“司令若是觉得热,我让人再添些冰来。只是眼下战事吃紧,您可千万不能再出意外了。”
“不是还有越军在撑着么。”程南箫不屑地坐回榻上,继续捡起兵书来翻看,“整个军界都说越军能征善战,可开战已近三月,只一个陆观棋就让他们吃不消,再加上萧乾忠,南边的仗到底也是僵持不下,所谓的会师更是遥遥无踪。”
魏稳尽职尽责地劝说:“司令,不管怎么说,还是要以大局为重,沈公那边已经接连发了几封电报过来,让我们配合越军尽快拿下汉口,彻底打通平汉线。”
程南箫闻言闭了闭眼,他又复放下兵书叹气,喝了口茶水润喉:“老魏,你心中也清楚,汉口涉及租界和外交问题过于复杂,一着不慎很可能造成外交风波。陆观棋虽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可却是有真本事的,他有野心有图谋,只是受制于手中薄弱的底牌,再说潇城副总指挥萧乾忠,此人虽雄才大略,可他麾下的许家兄弟却是实打实的名将,能从许良顺手中讨到便宜的人寥寥无几,所以我们先不急于出手,先让他们相互间消耗一会儿吧。”
魏稳突然问:“司令对荆家军这支新秀部队怎么看?”
“荆辞渊……”程南箫抬手在信纸上写下三字,笔尖晕染出墨迹,他字迹娟秀俊逸,当初他便是凭着一手好字获得沈墨儒的青睐,他放下笔勾唇冷笑,“我看过这位荆督军的资料,虽说只有只言片语,可到底是后起之秀前途不可限量,斯坦福大学毕业,又考入柏林军校,年少有为,能谋善断,在虞北凭借几万人的兵力将十几万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还能不断攻城略地,耍陈征铎和秦昌盛跟玩狗似的,更重要的是他心够狠,干净利落,斩草除根,做事不留余地。老魏,你且看他并非池中之物,假以时日定能潜龙在渊、相时而动。”
魏稳无奈摇头:“司令慎言!陈司令与我们是友军,又跟您师出同门,这话要是传到沈公和郑公耳中毕竟影响不好。”
“好了,老魏,你总是这样爱操心,我知道了。”程南箫拿着兵书盖在脸上,嫌他大惊小怪,他思虑片刻最终决定,“老魏,你发电报告诉沈公,再等几日,待我确定荆家军动向之后,便会出兵增援越军。”
魏稳点头同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