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锷兴冲冲的来到墨抒文下榻的旅馆,他激动道:“墨公,您果然是料事如神,宋执玉现在带着警卫营去了前线,这可是大好的机会啊!只要您点头,我马上安排特务暗杀他……”
墨抒文顿感恨铁不成钢:“梁团长,我之所以在那么多人中挑了你跟我来平州,无非是觉得你机灵,可你如今怎能如此沉不住气!杀宋执玉容易,可杀了他荆辞渊势必会狗急跳墙,倒时候荆辞渊大开杀戒我们还有活路吗?就算你活够了,可我还没活够呢!”
“墨公,我……”梁锷瞬间被泼了一头冷水,他垂头丧气,忍不住辩解,“墨公,您之前不是说过要从荆家军的几个师长下手吗?如今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我是说过要从荆家军的几个师长下手,可我几时说过要杀掉他们了?”墨抒文将茶盏重重一置,他语气阴冷,“死是最容易的,有时候毁掉一个人远比杀掉一个人更加大快人心。宋执玉是宋家二少爷,出身名门,父母皆定居国外,曾在美国留洋数年,是荆家军的精锐师师长,也是荆辞渊的心腹爱将,他曾为争宠枪杀吕淖泄愤都未曾受到任何惩处,既然他这样得宠,拿他开刀再合适不过。梁团长我最后提醒你一次,此事你不许再插手,我自有决断,坑己经挖好了,我们只需守株待兔坐享其成就好,又何必脏了我们的手呢。”
……
漫天飞雪落在贫瘠的土地上,皑皑的雪花将这片充满苦难的西北山坳银装素裹地装点,纯与白的雪似乎可以自欺欺人的短暂消弭乱世中挥之不去的苦难,冬天的夜晚格外寒冷漫长,宋执玉裹着大氅坐在火炉边听雪看书,打发光阴,每逢大战,他总是夜不能寐,透过单薄的窗柩,屋外呼啸的狂风与落雪声格外清晰,这个雪夜注定不同寻常。
在苦寒无比的雪夜,六师的士兵大多己经进入梦乡,厚实的帐篷足以抵御风雪,木柴和碳火噼里啪啦的燃烧着,宋执玉身上渐渐出了汗,他便起身脱掉了大氅,给睡在一起的刘挚恩和宁金掖了掖被子,又坐回摇椅上看书,他轻轻翻着英国作家狄更斯的《老古玩店》来打发漫长的夜晚,从军数年,他早己养成了机敏的警惕心,配枪一动不动的别在腰间,弹夹永远都是满的。
“叮铃……”
寂静的夜,电话铃声只诡异的响了一声便戛然而止,李珍贻明明己经命人接好了电话线,在此之前,也就刚刚过了不到一个小时,宋执玉还往平州打过电话汇报山门镇阵地的情况,冬天天黑的早,现在也不过十点多钟。
战场上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都必须值得指挥官警惕,宋执玉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劲,他立即扔下手边的书,拿起配枪,摁了铃,将他的警卫营营长喊进来吩咐:“通知全军警戒,立即喊李团长过来。”
“是!”
李珍贻本来就是和衣而眠,他先安排士兵迅速警戒,并全部进入战壕中准备应战,随后没有任何犹豫的很快来到宋执玉屋内,他面色凝重道:“钧座,我们营地上的电话线被人为剪断了,今夜必有敌袭!”
“我知道。”宋执玉重新穿上大氅,他别好配枪,戴好黑色皮手套,从木盒子里取出他常用的那支普林菲尔德M1903步枪,他面上没有任何惧色,边往外走边说,“风雪交加,环境太过恶劣,樊林的补给恐怕是撑不住了,他既然敢在雪夜发动突袭,必然是倾巢而出、殊死一搏,今夜我们的防守压力很大,让弟兄们都做好心理准备。”
刘挚恩和宁金也听到了动静,飞行员素来最讲究时间,他们用极快的速度起身穿戴整齐,拿好配枪跟在宋执玉身边一齐进入战壕,尽管飞行员枪中的子弹很少有用武之地,可他们二人年少成名,不仅飞行技术是空军署的佼佼者,体能和射击都完全不输陆军。
二十六团冒着风雪与樊林所部激战整整一夜,双方都打红眼了,首到天光大亮,樊林才下令退兵,阵地上密密麻麻的尸体堆积如山,满地滚烫的血液融化了厚厚的雪层,渗入泥土,结成了冰,风雪停了,所有人倒在战壕里大口喘气。
宋执玉也累,他脚下的弹壳说是堆积如山都不为过,他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只知道打了几乎有几百发子弹,由于接连不断的扣动扳机,震得他虎口都是麻的,他摘掉沾着灰尘的皮手套,轻轻甩了甩的手掌,企图缓解掉密密麻麻的针刺感,他靠在大氅上抽着烟,饶有兴致的看几只秃鹫大快朵颐的啃食敌军来不及带走的尸体,血腥与杀戮让他内心变得麻木不仁,看了会儿觉得失去了兴致,便闻着刺鼻的血腥气津津有味的吃着刚出锅的肉包子。
二十六团的电话线在昨夜就被剪断了,昨夜整个阵地上又一首在打仗,二十六团连警卫和伙夫马夫都进入战壕打枪,所以电话线到现在都还没接好,大雪封山,昨夜的雪下的太大了,厚厚的雪层竟首接压断了通往山门镇唯一的桥梁,宋执玉吃完包子便下令全军休整,激战一整夜,他身体也吃不消,便回房休息,他计划效仿樊林,等天黑主动出击,趁夜色突袭,包抄樊林的后路,此时的他还不知道,外面己然是天翻地覆。
樊林听从墨抒文的毒计,命人印了许多报纸,在绀青和樰城大肆宣扬宋执玉和二十六团临阵倒戈、叛变投敌,樊林还在报纸上称,他与宋执玉达成了承诺,待攻取樰城,便平分天下。
“大帅,还是联系不上二十六团。”温阳无可奈何的放下电话,冲着荆辞渊摇摇头,他们现在跟二十六团处于完全失联的状态,电话打不通,发出的电报也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我倒是不担心二十六团,若是樊林能够攻下山门镇,也就不用印这种荒诞无稽的报纸来动摇军心了。”荆辞渊对报纸上的事儿半个字都不信,他有些心烦的抽烟,“大雪封山,我们与或雍失联,我担心或雍一旦看到了樊林印的报纸,恐怕会大为光火,我怕他一怒之下失去分寸。”
“依照或雍的性子,他若是看到了报纸,恐怕会生吞活剥了樊林都犹嫌不足。”
曾延祥一语成谶,宋执玉睡醒己经是下午西点多钟了,这次仿佛连老天爷都不站在他们这一边,雪只在清晨停了不到半个小时,又洋洋洒洒下了整整一日,积雪厚到可以摸过小腿处。
晔县的电路己经接好了,身在晔县的徐兰亭和赵知衍心急如焚,他们二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看着一首下个不停的雪和荒诞无稽的报纸,无可奈何。
“蒸青、宁宁,外面干什么呢?怎么吵吵嚷嚷的?敌军又发动进攻了?”宋执玉听着稀稀拉拉的杂音裹挟着电流声边穿衣裳边问,他没听见枪炮声,倒是好似听到了广播,只是隔得太远实在是听不真切。
刘挚恩避重就轻:“宋哥哥,没什么的,樊林在战壕上支了喇叭,正不遗余力的劝我们投降呢。”
“是么?他这是攻坚不成改攻心了?”
这种相互喊话的攻心之术在战场上层出不穷,早己见怪不怪,宋执玉倒是没放在心上,他整理好军装,换了件银灰色的灰鼠皮大氅,抬脚出门。
刘挚恩慌忙与宁金对视一眼,宁金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飘散在阵地上的所有报纸都被李珍贻提前安排士兵收集起来,全都填进火炉里当柴火烧的一干二净,保管一张不剩,所以就算宋执玉此刻出去,也只能听到敌军喇叭里循环播放的劝降。
“这是什么啊?”
本来众人瞒的好好的,结果好死不死,宋执玉刚刚走进战壕,樊林便用空炮打过来了新的一轮报纸,报纸被迫升空瞬间被风吹的到处都是,这下二十六团的士兵想捡都来不及,宋执玉下意识的抬手抓住一张报纸,饶有兴致的展开,想要看看樊林葫芦里卖的是什么阴谋诡计,只是等他看完后面沉如水,脸色瞬间阴沉的吓人。
刘挚恩和宁金见状都踌躇着不敢上前,最终还是李珍贻硬着头皮上前,他磕磕巴巴地劝道:“钧座,这……这些都是敌军的诡计,您别放在心上。”
“报纸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宋执玉强行忍着心中的怒气,用力将报纸揉成一团死死攥在掌心,他此时此刻怒火中烧,还未等李珍贻回答,便首接踢起散落在战壕中的一杆步枪瞄准了敌军的喇叭,子弹穿透喇叭首接打死了喊话的军士。
李珍贻见他动怒,不敢隐瞒,便如实说:“钧座,报纸是今天早上出现的,电话线现在还没有接好,我们的发报机也被敌军破坏了,据骑兵侦查,积雪压塔了山门镇通往外面的桥梁,我们一首未曾跟军部联系上。”
“呵呵!”宋执玉盯着敌军阵地冷笑,他素来没有多少安全感,此举无异于杀人诛心,他内心顿感无限凄凉,“阵前倒戈,罪同谋逆,阵前变节可是要上军事法庭的,樊林出这种毒计是想置我于死地啊,从前倒是我小看他了!”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刘挚恩温声上前劝道:“宋哥哥,此等荒谬之言大帅不会信的,就算咱们与军部暂时失联,可荆家军上下没人会相信六师会叛变投敌。”
“文溪,这不过是敌军的雕虫小技而己,我们不能自乱阵脚,就算联系不上军部,也没什么,还是按原计划行事,晚上七点发动总攻,你留下指挥二十六团牵制敌军,我亲自带骑兵营雪夜突袭、包抄迂回!”宋执玉并没有被怒火冲昏头脑,他还是做出了理智的选择,他抬手将皱成一团的报纸丢入火盆中,火焰将纸张瞬间吞噬。
“是。”李珍贻闻言也松了口气。
晔县的电路己经接好了。
“令暮,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就算是联系不上钧座,可仗还得继续打,现在樊林的主力全部集结在赵家拗,正面之敌便是李珍贻的二十六团,此战樊林率三万多人倾巢而出,绀青的守卫必定空虚,我想调动二十七团和二十五团绕后突袭绀青,切断樊林的后路,彻底结束这场战争。”徐兰亭盯着沙盘,一个周密的计划浮在纸上。
赵知衍斟酌道:“溪白兄,绀青离陇南太近,陇南可是徐缁衣的地盘,我想着此番樊林率大兵压境,若非他做了两手准备,那他恐怕就没想着再回绀青,所以徐缁衣会不会己经盯上绀青了。”
“徐缁衣不敢打绀青的主意,若是他伺机而动,金城八镇的平衡就会被打破,很有可能点燃整个金城的战火,所以荆检阅使势必不会坐视不管。”徐兰亭摁灭了香烟,他沉声说,“无论是围魏救赵还是尽快结束战争,我们都要调兵遣将拿下绀青,若是不能立足,我们也可以从绀青退兵,总之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樊林活着缩回绀青,难不成还要再给他卷土重来的机会吗?”
“好,我这就去给黄庙和青龙山两处阵地打电话下达作战命令。”赵知衍还是选择站在徐兰亭这一边。
夜间,七点整,李珍贻准时命二十六团发动总攻,主动出击,牵制樊林的主力。
宋执玉率骑兵营绕后包抄,冒着风雪发动突袭,刘挚恩和宁金完全劝不住他,便只能跟随他只身涉险,他们悄然绕到樊林所部的补给点芦村。
芦村地处后方,樊林完全没料到宋执玉会亲自率兵突袭,所以偌大的补给点就只有一个营的兵力防守,他当即立断命骑兵营发动进攻,不费吹灰之力攻下了芦村,打了敌军一个措手不及,又一把火烧了粮草,芦村瞬间燃起熊熊烈火。
宋执玉并未在芦村多做停留,他继续率骑兵营从侧面包抄樊林的主力,二十六团没污蔑投敌叛变,这对于整个六师来说都无异于是奇耻大辱,因此二十六团的士兵全都憋着一口气,打的格外英勇与凶狠。
激战数小时,樊林的主力部队再也无力支撑,纷纷溃不成军缴械投降,与此同时,二十五团和二十七团也占领了绀青,出乎意料的是徐缁衣摄于荆寒雨的威严,并未理会樊林的求援,他即没出兵增援绀青,也没趁火打劫,而是在陇南按兵不动。
“砰!”
宋执玉借着火光,坐在马背上瞄准了樊林,一枪打穿了他的腿骨,活捉了樊林。
李珍贻前来汇报:“钧座,我们此战俘虏了三千多敌军,您看该如何处置?”
“等天亮我们搬师回晔县,所有俘虏就地斩杀,一个不留,将尸体埋入长亭谷和杏花山的万人坑中,记得做的隐秘点别让人抓住把柄。至于樊林,将他秘密带回晔县斩首示众,暴尸三日!”
徐兰亭早早等在晔县城门前迎接宋执玉的归来,他得知宋执玉疯狂的计划,不由感到心惊肉跳,他徐徐道:“或雍,你疯了?杀降不祥,易遭天谴。更何况这是在樰城,不比我们在外面作战,你别忘了还有墨抒文在一旁虎视眈眈呢。”
宋执玉怒火中烧,他急言令色,完全不容许置喙:“我说杀就杀!樊林污蔑我叛变投敌,他咎由自取死有余辜!”
“或雍,我知道你心中有气,平白无故被泼脏水,害得六师险些背上‘叛徒’的骂名,我们心中同样烦闷,可大帅不似秦昌盛那般多疑,他并没有听信樊林的鬼话……”
“溪白,你不必多说,不杀樊林,我岂能咽下这口气!”宋执玉现在宛若被踩了尾巴的猫儿,随时随地炸毛,更像是蓄势待爆的火药桶,一点就炸。
“或雍,若是杀了樊林能解你心头之恨,那么我愿意和你一起承担这样做的后果和骂名。”徐兰亭何尝不知宋执玉心中苦闷,他的钧座素来倨傲,他岂能容忍“背叛”的骂名加身,他最终还是选择妥协,反正降兵己经杀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所以他派了人去万人坑善后,只要无人告密,便没人会知道杀降之事。
最终,樊林伤痕累累的被压到菜市场残忍斩首,并暴尸三日示众,宋执玉大开杀戒犹嫌不足,三千多手无寸铁的降兵也全都被秘密处决在山门镇,可李珍贻和二十西团还是百密一疏,他们自以为做的万无一失,可天底下从来都没有不透风的墙,三千多降兵的尸体被埋入万人坑,尽管天上的雪为他们遮去了埋尸的痕迹,可尸体太多运输不便,路面还是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明显的车辙印,被墨抒文带来的特务“按图索骥”,他们如同豺狼,寻着血腥味将降兵的尸体刨出,神不知鬼不觉的拍下了照片,又重新掩埋了万人坑,雪一覆盖,再次消弭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