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事情也并不是那么绝对,住在山沟的几年里还真有一次“遇险”的经历跟动物有关。
在我四岁那年的春天,大约是四月中旬的时候,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我爸带我去厂区外的供销社买东西。
四月份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厂区外水库边到处都是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微风拂过,激起层层涟漪,柔和的阳光洒落下来,水面上波光粼粼,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岸边的柳树早已吐露出嫩绿的枝条,随风轻轻摇曳,树影晃动不停。
绿油油的小草钻出土壤,在树下结成了一层柔软的绿毯。
各色野花竞相开放,五彩斑斓地点缀在草丛中,还散发出淡淡的芳香,招蜂引蝶。
遥望水库北岸,青山如黛,层峦叠嶂,倒映在清澈的水面上,宛若一幅流动的山水画。
水面上偶尔还有几只水鸟掠过,给这幅宁静的画卷又增添了几分灵动的色彩。
在这样美好的景致当中,每个人都心旷神怡起来,暂时地忘却了所有烦恼。
出了厂区,我爸就沉醉在眼前的美景当中,脚步不由得放缓下来。
而我则被路边草丛里的蚂蚱吸引,一路追逐,蹦蹦跳跳地前行。
不知不觉,我和我爸之间已经拉开了一段距离,大约有二十多米。
我爸倒也并不紧张,虽然出了厂区,但厂区外沿路几百米左侧是消防队、招待所、小学校,至少在白天还是十分安全的。
又向前走了一段路,我爸突然发现在我刚经过的岸边,有一道青色细长的影子从水库里一跃而出,落在了岸上。
然后那个细长的东西就朝着我的方向追了过来,行进的轨迹却是幅度很大的“S”形。
这时候我爸看清楚了,那居然是一条周身翠绿的青蛇!
水库里确实是有水蛇的,主要在靠近岸边水草丛生的地方活动,我们都见过。
不过这些水蛇轻易是不会上岸的,所以只要避开水草丰茂的区域就不会跟它们偶遇。
而且之前见过的水蛇往往都是灰色,像这条通体翠绿的蛇倒真是从没见过。
在山沟里生活这些年,我们几乎就没跟蛇类遭遇过,尤其是像今天距离这么近。
这条青蛇起码有将近一米长,吐着红色的信子,极其顺滑地蜿蜒前行,仿佛是在游动一般,很快就接近了我。
我爸慌忙大声喊叫起来,希望能引起我的注意,赶快躲避。
我听到喊声回头一看,立刻就发现了青蛇,毕竟它的运动方式实在是太显眼了。
人类对蛇的恐惧似乎是刻在基因里的,完全就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反应。
我那时才四岁,根本没见过几次蛇,但一看到眼前的青蛇,就顿时惊得手足无措,愣在了原地。
我爸一边朝这边跑过来一边大喊:“快往左边跑!”
当前我们经过的路段,左侧正好是厂招待所的大门,到那里躲避是个好选择。
我听完才猛然间反应过来,赶紧按照我爸说的,向左朝着招待所大门方向逃了过去。
没想到,随着我向左移动,那条青蛇也往左转向,再次朝着我的方向追了过来。
这么看起来它的目标居然是我,我还以为它只是碰巧路过呢,这下更害怕了。
这时候正好从招待所院里走出来一个人,看样子应该是招待所的住客。
常有同系统其它单位的人来厂里出差,就住在招待所,估计是赶上休息日没事儿干,就在楼下溜达。
或许是刚才我们这边的动静吸引了那个人,于是他出了大门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看到有人出来,我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边跑边喊:“后面有蛇!”
那人听说有蛇,不但没害怕,反而激动起来,兴冲冲地问:“蛇在哪里?!”
我随手往后一指,很快他就发现了已经追到我身后几米远的青蛇。
只见那人不但不躲不避,反而还迎着青蛇冲了上去,拦住了青蛇追我的路线,我总算是安全了。
这时候我爸也赶过来了,赶紧把我护在身后,然后我们就看着那个人跟青蛇的对峙。
那人是真不怕蛇,他说他是广东人,他们那里平时抓到蛇都当野味吃的。
像这种不足一米的蛇,对他来说根本没什么威胁,他这就要捉了蛇回去,借用招待所的厨房煲蛇粥喝。
我跟我爸已经看傻了,也听傻了,从没见过徒手抓蛇的场面,更没听过谁把捉蛇煲粥说得这么平常。
那个广东男人跟蛇对峙了片刻之后,突然向蛇的侧方跨出一大步,然后俯下身子就要去掐青蛇的尾巴。
看他的动作极为娴熟,应该是操练过很多次了,猛一出手简直就是势在必得。
想必当他掐住了蛇尾巴,再用力抡上几圈,被甩晕的青蛇也就将成为他的囊中之物了。
但青蛇却突然向另一侧弹了出去,一下子跃出好远,轻松地躲过了男人的袭击。
接下来青蛇就抬高脑袋,火红的信子吐得老长,朝着男人做出蓄势待发的姿态。
青蛇频频进逼,时而还猛然向前跃起发动攻击,男人顿时失势,不断躲闪,狼狈不堪。
看起来男人这是遇到敌手了,这条小青蛇可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不堪一击。
而且仔细想想,总感觉这条青蛇身上透着那么股邪性劲儿,不像一般的草蛇或是水蛇。
先不说它这通体翠绿的罕见外表,就说它为什么会从水里窜出来,然后一路对我一个小孩儿紧追不舍,这就非常奇怪。
再说遇到狠人之后,又是已经形成了以寡敌众的局面,它居然不逃,反而还要正面硬刚,更令人无法理解。
不过这时候那个广东男人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主要是在应付了一系列的进攻之后,气势和信心都已经不在了。
正当男人准备撤回招待所,并且给我们使眼色让我们也快跑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又出现了。
疯老太太还是那个百年不变的形象,黑衣黑裤,青巾罩头,不知从什么地方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刚才我们的注意力都在青蛇身上,直到疯老太太走近了才发现她。
疯老太太走近之后,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刚才还左突右闪异常活跃的青蛇,忽然间萎靡了下来,蛇头不再昂起,甚至连信子都不再吐了。
它就好像被催眠了一般,在地上一动不动,完全成了任人宰割的模样。
那广东男人见到这一幕,快步上前,似乎是仍想把青蛇捡回去煲粥。
但疯老太太拎起她手里的桃木拐杖,轻轻一挑就把软绵绵的青蛇提了起来。
然后就一路用拐杖提着青蛇,沿着水库边向前走去了,只留下目瞪口呆的广东男人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这时我爸也拉着我转身朝厂区大门方向走去,连去供销社买东西的事儿也顾不得了。
路上我爸什么也没说,但我觉得,在他心里一定也是极其震惊的。
疯老太太这位远近闻名的神秘人物怎么会忽然出现?
刚才还凶猛无比的青蛇又为什么唯独对她任凭拿捏?
这一切都太令人难以理解。
后来在幼儿园,我还把这件事讲给了班上的小朋友们。
没想到他们根本不信,什么被青蛇追,什么跟青蛇对峙,什么疯老太太抓蛇,他们全当我在吹牛。
我不甘心,到处去讲这个故事,执着地希望能遇到可以相信我的人。
可是久而久之,不仅大家全都不信,我反倒还多了个“吹牛大王”的名号。
我感到无奈,却又不得不努力争辩,想要摆脱这个令我委屈不已的外号。
没想到的是,不久之后发生的另一遭奇遇,居然在小伙伴们心中彻底坐实了我“吹牛大王”的形象。
那是在一周后的又一个休息日,我跟我爸去水库南边的土堤上晨跑。
这段几百米的土堤很适合跑步锻炼,堤上十几米宽的路面,东侧是水库,西侧是一片林地,风景优美,空气清新。
尤其是西侧,顺着斜坡来到堤下,先是一片丁香林,紧接着又是一片桃林,林地十分开阔,一眼望不到边。
四月中旬正是桃树花期的末段和丁香花期的初段,也就是说桃花和丁香花竞相开放,简直就是一年中最美的时刻。
所以每年春天在水库堤岸上晨跑,就成了我跟我爸在山沟里生活时的一项习惯。
每逢休息日的早晨,出厂区大门,向南一路漫步,经过水库东岸的水景步道,来到南岸的土堤上。
然后开始跑步,从土堤东端跑到西端,再跑回来,全程大约一公里左右。
在春光中感受和风拂面,一侧涛声阵阵,一侧鸟语花香,实在是惬意无比。
那天张杰也拉着他爸跟我们一同去堤岸上会合了,他是专门去找我们一起晨跑的。
他早听我说土堤边的丁香花和桃花都开了,景色特别美,一直想去看看。
怎奈张杰从小好静不好动,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跑步锻炼这种事儿基本与他无关。
这次真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又经历了无数次约定与爽约,才在这个周末终于成行了一回。
早上七点钟,我和我爸已经在土堤上跑了一个来回,张杰和他爸才姗姗来迟。
不过我能体谅他,毕竟早起对于张杰来说实在太过困难。
这个时间能到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至少这回没有又一次爽约。
于是我又陪着张杰慢跑起来,我爸和张杰他爸则跟在后面,聊起了天。
此时堤岸两侧起了雾,水库和丁香林都笼罩在雾气之中,路前方几十米开外就已经隐没在一团模糊之中了。
清晨的大雾天气在这个时节倒也常见,几乎每天早上都会持续一会儿。
四月份早晚温差大,夜晚时地表温度急剧下降,近地面空气中的水汽在后半夜到日出之前达到饱和,凝结成小水珠,就形成了雾。
不过当天的雾似乎格外浓重,四周的能见度极低,明知水库和丁香林就在身边不远的地方,却根本看不到。
只能听到浪花拍岸的水声,闻到丁香盛放时散发出的浓郁香味,同时在潮湿无比的空气中全身都感觉湿漉漉的。
这样的景色张杰是头回见,他特别惊讶,一边慢跑一边不住地啧啧称奇。
刚跑出不到五十米,张杰就停下了脚步,开始喊累,要求休息。
我倒是无所谓,反正刚才已经跑过一个来回了,锻炼的目的已经达到,现在其实就是在陪张杰。
张杰站着歇腿,嘴上却一刻也闲不下来,不停地赞叹这雾景“绝了”,还说以后也要常来晨跑。
我听了极为不屑,我就不相信他愿意为了晨跑经常早起,他能来今天这一次就已经算是“奇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