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彻脊背晃动两下,不自觉地靠着身后的墙壁。
他手指紧握着小狗吊坠,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脑海内嗡嗡作响,仿佛有一千只夏日的虫鸣,往脑仁里面钻。
顾彻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非常苍白,瞳孔内逐渐生出了惧怕的情绪,唇色也白的像纸一样。
这还是文教授和顾彻相处以来,第二次看见他情绪失控又崩溃的模样,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游刃有余。
“你别吓我啊!”文教授快被顾彻这副模样吓死了,赶紧上前扶人。
“别碰我!”
顾彻身体往后缩,身体应激一样地颤抖着,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陷入到了某种幻觉中。
文教授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可怜他一大把年纪了,心脏还跟着顾彻坐过山车。
顾彻用指尖狠狠攥着右手掌心中的伤口,察觉到疼痛后,发晕的脑袋才清醒过来一点。
他知道自已犯病了。
“文教授,麻烦你去拿一下……第一个柜子里的药物。”
顾彻强行支撑起身体,趁着头脑还清醒的时候,叫文教授帮自已拿药。
“好、好好!”文教授立马行动,飞快打开抽屉后,看见了里面的药瓶。
这药瓶上的标签,全部都是复杂的英文。
文教授匆匆地看了一眼,隐隐约约间猜到了这药是治疗精神方面的。
这让他有点诧异,因为顾彻以往看起来都特别正常,没有丝毫精神病患者的模样。
要不是因为今天顾彻犯病,文教授都不知道顾彻曾经得过很严重的精神病。
他赶紧将药瓶塞到顾彻手里,“你快点吃!”
顾彻颤抖着手,中间药瓶掉了好几次,他抖着手去扶,这才勉强倒出最后几粒胶囊。
顾彻猛地仰起头,全塞进了嘴里!
文教授下意识地想安慰什么,可又害怕自已刺激到顾彻的情绪,最终只能把嘴闭上。
顾彻闭上眼,靠在墙壁上,等着药效发挥作用。
他抬起手臂遮挡住眼睛,也挡住了刺眼的光线,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唇色依旧惨白,身子条件反射性地颤抖。
文教授的视线下滑,发现顾彻从始至终,都紧紧地捏着那小狗吊坠,仿佛这就是他的精神支柱。
“你是不是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
文教授小声问,可没得到回答。
他只好继续说:“我在外面等你,你要是身体不舒服,立马叫我。”
顾彻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文教授得到了回复,这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室内安静了下来,静悄悄的。
只剩下顾彻一个人。
他的病情,在药物的控制下,终于能保持清醒了。
顾彻缓缓挪开手臂,失神的双眼一点点聚焦,逐渐从那漫天的黑暗中清醒过来。
那种失控又惊慌的感觉,宛若坠崖失水,整个胸腔都浸泡在了咸涩的海水之中,将心脏泡的很痛,呼吸一次比一次窒息。
顾彻缓了缓,摇摇晃晃地起身,将屋子的灯关闭了。
一时之间,室内陷入到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
顾彻放松了神经,脊背顺着墙壁,一点点滑落下来,他坐在地上像个小孩子,高大的身躯蜷缩,双臂环抱着膝盖。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犯病了,也慢慢地忘记了曾经被江思婉关起来折磨自已精神的阁楼。
在顾家的顶楼,有一个小小的阁楼,那是江思婉故意打造的。
在狗窝还没清空之前,顾彻就住在这个小小的阁楼里面。
江思婉折磨人,从来不选择肉体上的折磨,而是喜欢玩弄顾彻的精神。
才六岁大的孩子,住在没有灯的阁楼。
每到夜晚或者是电闪雷鸣的雨夜,阁楼那唯一一扇巴掌大小的窗户,就成为了黑暗中唯一一只“眼睛”。
顾彻透过这只“眼睛”,朝窗外看去,脸上带着连自已都没察觉到的艳羡。
四季轮转,他习惯了在黑夜中生活。
那个时候,顾彻最喜欢的季节,竟然是夏天。
因为夏日的天,总是黑的很晚,他可以透过小小的窗户,去看楼下的草坪。
看顾雨河和顾倾书在草坪上,自由自在地踢皮球,和自已的朋友玩耍,吃新鲜出炉的点心。
而顾彻,什么都没有。
他吃的是顾雨河和顾倾书吃剩下的点心。
玩的是他们剩下的玩具。
连一个可以说真心话的朋友都没有。
顾彻亲眼看着顾雨河和顾倾书过的到底有多么幸福。
原来真的像小说里描写的那样——
单单只是看着别人幸福,自已却过的仿佛阴暗角落中的老鼠,真的会被那幸福的光芒刺痛到落泪。
顾彻不是喜欢哭的性格,可早期还是会哭,他哭的时候总是习惯性把自已蜷缩起来,脸颊埋在臂弯里。
没有人疼爱的孩子,连哭泣都是悄无声息的。
江思婉不会让顾彻睡一个好觉,她甚至变态地在阁楼里面安插了监控。
只要顾彻睡着了,她就会往里面扔蛇鼠虫蚁。
或者强迫一个六岁大的孩子,去看鬼片,听一整晚的鬼故事。
那个时候的顾彻,身体瘦到可怕。
身体上的病痛可以消除,可精神上的病痛,是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江思婉从来不打骂顾彻,却会在每天固定的时间点,来到顾彻的房间里,对他一遍遍地洗脑,道:
“你生下来,就是罪恶。你侮辱了我对顾长亭的爱,又或者说你的存在,本身就不是爱存在的体现。”
顾彻沉默不语,只是麻木地瞪着一双暗沉沉的蓝眼睛,安静地看着江思婉。
“每次看到你的这双眼睛,就让我觉得无比恶心。我那么爱长亭,为什么他要喜欢上一个外国女人?”
每次到这个时候,江思婉脸上的表情,就会特别恐怖。
她像是陷入到了一场对自我的辩证,脸上时哭时笑,还会发出诡异的尖叫,当着顾彻的面自残,用小刀去划细白的手腕。
强迫顾彻去喝她的血。
如果顾彻不喝,就掰开顾彻的嘴,强行把血倒灌进他喉头间!
在这期间,江思婉还会用相机记录下一切,以供日后仔细观看品鉴,欣赏顾彻脸上扭曲难受的表情。
“小怪物,你这个小怪物!”
江思婉将手腕摁在顾彻的嘴唇上,用力往里面塞,她盯着那双蓝眼睛,说话的声音越来越癫狂。
血液是滚烫的,烫到顾彻恶心,下意识反胃到想吐。
江思婉看顾彻被迫将她的血咽进去,这才精神逐渐缓和。
她轻轻摸着顾彻的头发,像在抚摸最称心的玩具,血染红了脸颊和衣角,也打湿了地板。
“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会有人爱你。你妈死了,那就你来当我的玩具吧。我恨顾长亭,我也恨你。”
江思婉和顾彻说的话,三句不离顾长亭。
她总是诉说自已到底有多么爱顾长亭,又有多么恨顾长亭。
不知从何时开始,顾彻有了“爱和恨对等”的概念。
爱原来就是恨。
他的思想,在不知不觉中,就这么被江思婉这个疯子给扭曲了。
江思婉甚至用了一场游戏,彻底摧毁了顾彻对于“爱”的定义。
她会故意让保姆经常对顾彻说“爱”这个字。
“小彻,我爱你啊,”保姆就总是在顾彻耳边这样说。
爱?
爱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爱这个字,这么让人恶心。
顾彻捂住嘴唇,干呕了两声,唇齿间是消不掉的血腥味,脑海中虫鸣的白噪音越来越强烈,逼的他病态地去抠掌心的伤口。
痛。
是痛的。
只有疼痛,才能让他清醒。
顾彻下意识用指尖去抠即将愈合的掌心,感受着疼痛的蔓延,任凭鲜血流出。
就像当初江思婉用小刀割腕刺激自已一样。
此时……顾彻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他最不想成为江思婉那样的人。
可终究啊,他还是成为了和江思婉一样的人。
药效已经不管用了。
顾彻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用舌尖舔了舔掌心的血珠,一边干呕,一边扶着墙往外走。
“药……”他喃喃道。
顾彻要去找他的小狗。
小狗是他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