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阴阳交替。
最适宜阴阳结合,与鬼神通。
满月高悬,夜色蒙蔽了视觉。只能听到村中的狗,高低起伏的吠叫着。时长时短,断断续续。
最是平常的声音,却使人没来由的心慌。
晚风刮着灯笼,晃得人眼花。
“爹,水怎么流血了。”小男孩怯怯的望着乌黑的水面,木筏嘎吱嘎吱的在水中摇。
“莫开口,那是灯笼映的色。”
“可是爹爹,今日的灯笼是白色的呀…”
“…嘘,你这死孩子,快些闭嘴吧。到你该说话时,再开口。”
夜风寒骨,终难免凉意。
“爹,我害怕,想回家。”男孩攥紧了爹的衣角。
“怕啥!这是一门好亲事,没错,好亲事。等你长大了,要是争气一点,运道好一些。鬼媒人看中你,爹也给你应下。咱们一辈子都吃喝不愁了。”男人小心翼翼的西处观望,就着夜色,依旧嘴硬的说着。到最后亲情终究被贪婪吞没,他字字句句都是忽悠。
一旁的亲长也跟着找补道:“可不,这门亲事是由最有威望的鬼媒人说成的。人家一把年纪,各种婚丧习俗都烂熟于心。多方打听,才前往苏家提亲。
赘礼丰厚极了,苏家一口答应下来。双方母父合算了八字,正合适。你以后要向苏小二学习,那才是孝顺。”
…
“女方才高八斗,男方容貌出挑。天生一对,正合适。”鬼媒人笑着道。
苏没没身着女方家里送来的喜服。朱红色的赘衣,用金线绣着。头戴的珍珠饰品,颗颗圆润。意味着阖家团圆,圆满幸福。
眼下的青黑,被人用铅粉反复压盖。越遮越明显。
“令郎真是福气相,宜室宜家。”鬼媒人满足的摸着袖袋里的金锭,视而不见苏没没的哭丧脸。压不住嘴角,喜上眉梢的拍手叫好,嘴里是道不尽的吉利话。
“我们家没没,最是听话乖巧,文静柔顺的性子。平日在家,我们说什么是什么,从不反驳。最是孝顺的好孩子。”
“男德男训倒背如流,会理家会绣花。儿时就裹了小脚,绝不是大脚的男孩。但如果公家想要他下地做活,把他拉到地里,他跪着也能做。很熟练的。”
“嘴甜,也懂得伺候人。人家都说,没没赘到哪家都能把婚姻经营的很好。因为他有婚姻经营的智慧!他三弟弟也是如此。”平日打骂男儿的秦氏变了脸,嘴里都是苏没没从未听过的夸奖,还有把下一个孩子也出售了的决心。
原来在爹眼中,他们从来都是待价而沽。
“哎呦哈,要什么智慧,赘过去反…正也是好日子。公家是善解人意的大财主,十里八乡有名的善人!”鬼媒人打着哈哈,两边其乐融融。
福气听话的新郎,被烛火映照着。却暖不了分毫。
黑暗压过烛光,将他吞噬殆尽。
再适合这个时代又如何,在客体化的困境下。个体的完美,再无可挑剔,也是任人宰割。
主体可不需要学习婚姻的相处之道。他们肆无忌惮的破坏着,却总会有人将他们的过错转嫁到客体身上。
反叛者,被镇压。乖顺者,被敲骨吸髓。
福气祸水,神仙妖鬼。
谁又比谁悲…
…
“花轿来了,新郎上轿!”
惨白的纸扎花轿,在黑夜中显得格外阴森。花轿西周满挂着的红灯笼,让人知晓是婚,而非丧。
由村里心理素质好的,年轻强壮女子抬着到了苏家。
秦氏壮着胆子,走进院子。鼻子吸入的冷空气,令他清醒了几分。
他哆嗦着将一个用稻草扎成、身着女装的草人放入花轿,代表早逝者。并放上其灵位。
做完这些,秦氏猛的退出花轿。他的手脚比清晨的河水暖不了多少。
他突然有些心疼自己的男儿。秦氏抿着唇,眼底不自知的酝出泪花。他回身看向盖好盖头走出房门的亲生孩子。一身红衣,赘的却是…
他又得多害怕,我的孩子他今年也不过十八岁。却不能赘与知冷知热的妻主,日日与牌位相伴,何其苦也!
鬼媒人见微知著,示意秦氏。纸扎的金银珠宝,与纸扎的衣物。除去这些,可是大把的财富。赘礼是留在父家的,不由男儿带走。
女方家还给了一块良田,足够天赐赘夫郎。天赐,天赐,后半生还是得靠天赐。
秦氏闭了闭眼,喉咙泛着酸意。他强撑着,维持住笑脸。
将自己的孩子亲手送上了花轿。
随后失声痛哭,此时哭被允许,合乎礼仪。
男儿出赘,父家的哭泣代表祝福。
苏没没在家人的哭泣与祝福声中,怀抱着扎手无温的蜡黄草人,与身旁冰冷灵位的一起坐在花轿上。
女方家花大价钱请的班底。一路鼓乐齐鸣,唢呐更是刺耳嘹亮。只是这鼓乐声混在村子犬吠、蛙鸣、蝉叫的夜里。
喜庆的调调,诡异而阴寒。
…
另一边,刚用三寸不烂之舌说动皇女的许停儿。急的要命,生怕去晚了,黄花菜都凉了。
实在是小伶所说的一切,太过骇人。
原来当处境变换,身处其中,竟是如此无力。
但许停儿记得。
嬴曌说过,世间之事,无不能改。
哪怕是为了自己不陷入此般境地,也该为此一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