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软也仿若明白了奚谨桉的未尽之言。
他沉默下来。
死一般的寂静。
树上的浅浅呼噜声除外。
林软感受着自已逐渐微弱的心跳,耳边是幸福小男人,安稳的呼噜声。
泪水自眼眶滑落,那是与心共振的寒凉。
...
“给。”林软在禁锢中侧躺着,他将他的脊背朝向奚谨桉。
“我的手伤,无人医治,如今已成顽疾。星云草与我的脊骨融为一体,你自将它亲手取出吧。”林软小心的用术法剥落自已的衣裳,划开自已单薄的背脊,剧痛使得他的身子轻颤,像濒死的艳丽蝴蝶最后的振翅。
气氛诡谲。
奚谨桉并未伸手去取,哪怕星云草的轮廓近在眼前。
林软闷哼着道:“你同你母皇一样谨慎聪慧。”
他用扭曲变形的僵硬利爪,伸向巨鼍的左目。
五指急刺而下。
顷刻之间,一枚流淌新鲜血液的黄褐色眼珠便赫然出现在林软手中。
竖着的瞳孔,静谧的,监视着。
鼍,痛觉并不敏感。
唯独它的眼睛。
被主人生生剜目的巨鼍,反应慢了一瞬,随后疯狂的甩动起了尾巴,想要向前爬去。想要撕碎一些食物。
比如,人。
禁锢使得巨鼍迈不出半步。
主人的血腥味,刺激着它此刻异常敏锐的感官。
它突然回身,咬住了林软毫无防备垂落在巨鼍身侧的左臂。
教唆鼍食人百年的假神仙,终究是被自已豢养的野兽所伤。
巨鼍熟练咬碎人类的臂骨,生拽下主人的左臂,兴奋的用利齿胡乱咀嚼,囫囵吞下。
它太了解如何吃人了。像是被定好了最快分解的程序。
兽类捕杀猎物的速度,足以超越人类的防御极限。
突如其来的闹剧,奚谨桉不知怎样形容眼前的景象。
林软不正常翻折的右手,正紧握着巨鼍的左眼。而身下相伴百年的巨鼍长嘴中正享用着主人左臂的美味。
怪诞荒唐。
阴冷的森林,沼泽尸臭难掩,半人半兽的怪物,以及能令人产生巨物恐惧症的鼍,左眼空洞滋滋流血。
混着鼍身上的泥污,鲜红血液刚滑出眼眶,一瞬即成了幽深的暗绿色,仿若哪个药剂师调制失败的魔法药水,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奇怪物种的眼泪、粪便...
因禁锢,巨鼍撕咬并不规整,留下来三分之一不规则的残肉连接着林软的左肩。
林软痛的失了声,冷汗滑落,可他的大脑空白一片,耳边嗡鸣,眼睛更花了。他感觉自已失去了对痛觉的感知,当最初的刺痛过去,剩下的只有麻木。
俗称疼懵了。
奚谨桉见巨鼍仍想回头,出手震晕了巨鼍。
...
“多谢,没让我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
“被自已养的孽障反骨弑主,真是荒唐。回去别告诉你母皇,丢不起这人。”
可能真是疼傻了,林软恢复了一些欢脱的性子,甚至在此般境遇下还能和奚谨桉开个玩笑。
也是,百年前林软是个话痨来着。
“我知你不信我。”
林软气若游丝的道:“我的寿数是我隐秘天机贪求来的,你破了我的阵,天道与地府阎罗她们发现我了。在这个世界,天地不会允许有神祇氏女子以外的人,与她们同寿。哪怕是神祇血脉的男儿,也不准许。”
“天罚地惩,我或许灵魂也即将被打散回归微小的尘埃间。”
“连做条小猫小狗回到她身边的机会都没有。”
林软真诚的笑着:“还不如让诗霄记一记我的好。忘却我曾经年少的善忌,不知事。”
“你可以把我的尸首带给愤怒的村民鞭尸,可以挫骨扬灰,怎样都好。只求你,勿将我带到她的面前,勿向她叙述我的恶行。”
临近死亡时,林软似乎真心感到了惧怕。他的语调近乎乞求。
“可。”奚谨桉回道。
奚谨桉用法术轻取了林软的脊骨。
非人的漂亮,宛如翡翠玉簪。
奚谨桉将其归入随身携带的不起眼布袋中。
准备取林软手中巨鼍目时。
林软突兀的道:“能到我身前来吗?我没力气转身了,很疼。”
“我想最后再见一面诗霄的面容。”
奚谨桉不解的道:“我与母皇并无相似之处。”
神祇氏女子,美姿仪,容貌自是天生地养,无可挑剔。可却个个生而不同。
本就不老不死,再都长一样,没事还换着上朝,让大臣怎么辨认,你是皇上,还是太上皇,或者老祖宗。
因此神祇氏女子,除了紫眸外,毫无相似之处。
林软他连树木倒影都觉得像他心中的帝皇,他看谁不像。
“你的眼睛,好像好像,求你,求您。”林软怯怯的说着。
母皇的替身?
奚谨桉不懂,小男人就是想一出是一出。
但为了完成母皇的嘱托,她大步绕到了林软面前。
林软贪恋着注视着:“诗霄,我老了,也许就要消散了。”
“你的生命好漫长啊,我用尽手段也无法与你一直同在。”
“我一生救数千人,杀百人。也不知是善是恶。可哪怕你厌恨我,我也不想以后有人提起我时,你却说林软,林软是谁?”
“诗霄,我受不了你的遗忘。仿若我无关紧要。”
他絮絮叨叨的念着。
血泪滴落,染红了巨鼍的背。
林软示意奚谨桉伸出手,他将鼍目放入奚谨桉的手中。
却在奚谨桉要将手撤回时,死命的抓住。他扣住奚谨桉的手腕。
他魔怔似的直视奚谨桉大笑道:“有什么比杀死她最心爱的皇女更让她难忘的呢!”
他听见了,听见天雷震动。
是属于他的天罚。
他要神祇氏皇女与他陪葬。
不知天道神罚能不能杀死她们最满意的作品呢!
林软唇色苍白,脸色变得蜡黄。边笑边咳,却无比畅快。
“你太心软了孩子。”
“这会是你印象最深的一课,亦或是最后一课。”
轰隆!轰隆!乌云遮日,雷电判罚罪恶。
沉浸其中的林软并没有发现奚谨桉正镇定自若的冷眼看着他。
毫不慌张。
林软并不了解这位新任皇女。
神栖谨桉,她可从不信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