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没有尽头是黑暗……
有好多声音,
听不清,
只是单纯的吵。
一片死寂过后,剩下的是虚无,
连黑暗都容不下的虚无。
我死了吗……柳兰生感觉自己的意识变得模糊,思维像生了锈的齿轮。
没有……
我还活着吗?
……
……
……
我不能死。柳兰生脑海里蹦出这样一个念头
……我为什么要活下去?
……
周围变得安静,然后是有规律的滴滴声。
冰冷,机械,精确,不容置疑。
它不疾不徐,像一枚冰冷的秒针,一下,又一下,稳定地刺入她混乱的意识深处。
每一次“滴答”,都伴随着一种生命被强行抽离的剥离感。
她感到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正随着这冷酷的节奏,一点点、无可挽回地从她身体里流逝。
这声音比疼痛更可怕,它带着一种宣告终结的权威,让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身体背叛了灵魂,需要提前离开名为人生的游戏。
可随着一阵白光亮起——
意识并非浮起,而是被某种刺眼的东西硬生生拽出了粘稠的黑暗。
那感觉像被剥去了最后一层保护壳,赤裸的灵魂骤然暴露在冰冷、坚硬、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现实里。
——白光
首先感知到的就是白光。
不是舞台熔金般倾泻的聚光灯,而是医院顶灯那种毫无温度的、惨白的光线,
穿透薄薄的眼皮,在视网膜上烙下灼热的印记。
它蛮横地驱散了意识深处最后一点混沌的黑暗,也带来了尖锐的刺痛。
柳兰生想皱眉,想抬手遮挡,却发现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
每一块骨头都像是生了锈的零件,艰涩地卡在关节里,拒绝执行大脑发出的任何指令。
连转动眼珠这样微小的动作,都牵扯起一阵来自西肢百骸的、迟滞而深沉的钝痛。
——清晰的声音。
紧随白光之后侵入的,是声音。
不再是意识里那狂暴的琴音轰鸣,也不是宣告死亡的冰冷滴答。
是另一种声音,同样冰冷,同样机械,但更加规律、更加贴近现实。
一种持续的、短促的电子音,每隔一秒左右,就“嘀——”地响一声,穿透耳膜,固执地宣告着某种存在。
它像一枚无形的钉子,将她飘忽的意识死死钉在了这个冰冷的现实坐标上。
伴随着电子音的,还有另一种更微弱、更绵长的声音——嘶嘶的气流声,
仿佛某种精密的仪器在平稳地呼吸。这声音很近,似乎就在她的头部附近。
然后,是更具体、更令人不适的感觉。
喉咙里插着什么东西。
一根冰冷的、坚硬的管子,粗暴地侵入她的气道,每一次本能的吞咽都带来剧烈的异物感和窒息般的恶心。
她想咳嗽,想把这该死的东西吐出来,但连咳嗽的力气都凝聚不起来,只能发出几声微弱得如同幼猫呜咽的气音。
西肢百骸像是被重型卡车反复碾过,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酸痛和无力。
胃部的绞痛沉寂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弥漫性的、深入骨髓的虚弱,
仿佛整个身体都被掏空,只剩下一具勉强维持运转的空壳。
最要命的是一种无处不在的干渴。
嘴唇和口腔粘膜干裂得如同久旱的河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砂纸在摩擦,带来火辣辣的痛楚。
她渴望水,渴望冰凉的液体滋润这地狱般的干涸,这渴望甚至压过了喉咙里管子的不适。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被一片模糊的、晃动的白光占据。
刺眼的光线让她立刻又闭了一下眼,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溢满了眼眶。
她强忍着不适,再次尝试。
视野逐渐清晰。
惨白的天花板。
几根纵横交错的金属轨道,挂着滑轮。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一种若有若无的药味。
她的视线微微向下移动——
病房角落里,一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许舒城。
她依旧穿着那件宽松的薄风衣,靠墙站着,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
病房里惨白的光线似乎无法真正照亮她,反而在她周身投下更深的暗影。
她并没有睡着,那双平静如古井的眼睛,在柳兰生视线扫过的瞬间,便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的苏醒。
没有惊呼,没有激动。
许舒城的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在她早己绘就的剧本之内。
她只是静静地笑着,隔着病床的距离,隔着生命监测仪冰冷的嘀嗒声,目光沉静地落在柳兰生脸上。
那眼神,柳兰生太熟悉了。
平静之下,是洞悉一切的、近乎悲悯的笃定。
只是此刻,在那笃定的最深处,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东西闪过,像冰封湖面下悄然游过的一尾鱼,快得让人抓不住。
柳兰生喉咙里那根管子让她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
她只能极其轻微地、幅度几乎不可见地,对着许舒城的方向,眨了一下眼睛。
许舒城接收到了这个信号。她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极其缓慢地、近乎无声地向前迈了一小步,让自己更靠近病床一些。
然后,她那只总是插在风衣口袋里的手,缓缓地拿了出来。
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颗小小的、包裹着廉价彩色糖纸的水果硬糖。
塑料糖纸在惨白的灯光下,折射出一点微弱却刺目的、不合时宜的亮光。
“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