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鹤瀛无法回答,不言不动,仿佛变成了一个木偶。
周漪哭道:“哥哥,你说话啊!你当真那么放不下慕知绾?”
周鹤瀛轻轻放开妹妹,道:“她有她的苦衷。”
周漪哭得不能自己,恨恨擦去眼泪,转身往外跑去。
北初急了:“公子……”
“你守在这里。”周鹤瀛简单下了令,跟着周漪而去。
北暮望着这两位主子的背影,不由叹气,发愁道:“公子以后可怎么办呀?”
“什么怎么办?”北初不解。
北暮翻了个白眼,问道:“你娘和你媳妇儿同时掉进水里,你会先救谁?”
北初挠挠头:“这……”
“所以,你说公子怎么办?以后,怕是经常有得吵了。”
北初突然回过味来:“我又没有媳妇。当然先救我娘了!”
北暮看着他首摇头。
晨光熹微。
周鹤瀛跟着周漪走进了一条小巷。
周漪慢慢恢复了冷静,回过头,瞪了他一眼:“你跟着我做什么?还不去守着你的慕姑娘。”
她气鼓鼓地背靠着墙壁。
周鹤瀛慢慢道:“我要把她留在身边。”
周漪呼吸一窒,咬了咬牙,狠狠骂道:“慕知绾对锦安下了毒手,还残杀了爷爷,如此恶毒的女子,你到底惦记她什么?周鹤瀛,你变了!曾经我视你为天,你是这世间最出色的男子,是我周氏的依靠。可如今你变得是非不分,毫无原则,被一个满腹诡计的女子玩弄于股掌!”
周鹤瀛任她叫骂,并不吭声。
周漪看他不理人,说道:“为何不敢应答?”
“你先回汴京。”周鹤瀛面色平静,“我会让北初北暮一路护送。”
周漪想也不想就拒绝:“不行,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周鹤瀛道:“为何?”
“因为你是我哥哥!”周漪闷闷地回答,自己也有些看不起自己。
周鹤瀛微微笑了,声音清冷:“正因我是你兄长,你才更应该懂我。”
“懂你什么?”周漪疑惑,触到哥哥眼神的一瞬间,她似乎有些明白了,“你……你是真心爱她?”
周鹤瀛抬眸看着渐亮的天色,淡淡道:“我只是遵从自己的心,想留她在身边。不管她杀了谁,做过何事,又到底是谁……我都不在乎。我自小过得并不圆满,事事求而不得,娘亲早逝,父亲疏离,兄弟猜忌,官场倾轧,我努力做好一切,却什么都没有留住。好像活了这二十多年,从没为自己争取过什么。周漪,我己尝过有她陪伴的滋味,就不想再放手了。你明白吗?”
周漪的泪悄无声息滑落。
好像,这是第一次……
哥哥向她袒露自己的脆弱。
她总以为哥哥是一棵大树,撑在北苑头顶上,为她遮风挡雨,给予依靠,甚至还长成了苍天大树,为周氏带来满门荣耀。
可这些,都不是哥哥想要的。
哥哥想要父亲的关爱,想要兄弟亲情,想要官运通达,壮大家族,可惜……皆成遗憾。
“对不起……哥哥。”
周漪哭道,“我只是……太怕你受到伤害了。慕知绾身份不明,手段狠毒,焉知她对你还有几分真心?哥哥,父亲绝对不会放过她的。你这般护着她,若日后重蹈覆辙,只怕悔恨终生。”
周鹤瀛的声音渐渐冷下来:“所以,我不会再让她靠近周氏。”
“你要为了她,离开相国府?”周漪瞪大了眼。
周鹤瀛沉默。
“……”
周漪嘴唇翕动,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了。
几天后。
清晨的第一缕微光透过窗子,洒落在房梁下。
慕知绾缓缓睁眼,眼前似乎还带着一丝模糊的恍惚。
脑子有些昏沉,喉咙干涩得厉害,想动一动手脚,却发现身上好像没有一丝力气。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绾绾!”
一道有些遥远的声音。
慕知绾怔了一下,逆光之中,看到一道挺拔颀长的身影快速走来,扶住她的肩头。
“你醒了?”
慕知绾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看错了。
眼前之人,怎会是他?
周鹤瀛将她轻轻扶起,眸色微微颤动,眉目间带着一抹隐忍的沉郁,似是欣喜,又似是惊讶,低声问:“可有哪里疼痛?”
慕知绾低下了头,没有回答。
她看见自己的手腕缠着厚重绷带,想要抬手,却是费力得很。
“别动,腕上还在敷药。”周鹤瀛察觉她的企图,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指,掌心温柔包裹着。
慕知绾脑中突然闪过一丝血色。
刺眼的红。
满地飘洒。
血肉横飞夹杂的哀嚎……
“干爹,干娘……”她喃喃着,眼里露出惊恐和愤恨,“我杀了你,董立,我杀了你!”
周鹤瀛紧紧将她抱住,像是在给予支撑的力量。他声音低哑,透着沉重的痛楚:“没事了,都过去了。董立死了。”
慕知绾头疼欲裂,眼泪不受控制往下掉,费力揪住他的衣袖,眼底是绝望至极的癫狂:“死了……他们都死了……我没有爹娘了,我再也没有爹娘了……”
“你还有我。”
周鹤瀛眼眶微红,闪过一丝无能为力的悲哀,“你还有我。”
慕知绾只感觉心口疼得厉害,仿佛呼吸不上来。干爹干娘惨死的景象就在眼前,一遍遍浮现,搅得她五脏六腑都剧痛无比,她崩溃大哭,宁愿自己没有醒来。
周鹤瀛喉结微微滚动,将她搂在怀里,任她发泄。
忽然,慕知绾痛苦到极致,竟抬手将手背送到口边,想要撕咬。
周鹤瀛提前察觉,拨开她手,随即将自己的手递到她口边,任她死死咬住。
鲜血……
一滴滴从她嘴角溢出。
牙齿陷入血肉,周鹤瀛疼得皱眉,却没动弹一下,另一条胳膊牢牢圈住慕知绾,手掌落在她背心,缓缓地,一下一下顺着她的气息。
良久。
慕知绾松开了那只血淋淋的手,满脸泪痕望向他:“你为何要救我?”
她眼底的无望,看得周鹤瀛心口发痛,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道:“他们的尸身……己被苏沿安葬在缥缈峰下。等你身体恢复,我和你一同去祭拜。”
“我不需要!”
慕知绾挣扎着坐起,要翻身下榻。可她浑身乏力,一用力气,身子竟发起了抖。
“慕知绾,冷静一点。”
周鹤瀛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轻轻握住她腰身,止住她动作。
“人死不能复生。你再糟蹋自己,便是亲者痛,仇者快。你干爹干娘在天之灵,也会不得安息。”
慕知绾突然笑了起来,望着他的眼神,似乎在看陌生人:“公子不就是我的仇人么?我是镇国公手下的探子,与相国府势不两立。你为何救我?周鹤瀛,我不会再陪你演什么虚情假意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