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沈枝意起了个早。
张叔一早就把要签契书的印章备好了,在府门外候着沈枝意。
今日沈枝意将头发全部梳了起来,身后一贯系着发带的发尾也束了起来,没戴多少钗环首饰,一袭青色衣裙,外罩着一层白色的帷帽,整个人看上去干练利落。
她从自已妆奁盒子的最后一层里,取出一只螺钿雕花小匣子,匣子里装的是一副碧色耳环。
沈枝意将耳环戴上,复又伸手打开匣子的暗格。
暗格里,静静躺着一枚白玉刻成的符。
符是飞燕衔枝的形状,并且能明显地看出,这枚符刻从中间被切开了,沈枝意手里的,只是其中一半。
这是燕行商行的家主凭信,半枚可代家主行一些职权能力之内的事,而完整的一枚,见之便视为家主亲临。
当初沈枝意将家主凭信一枚带上了京,另一枚藏在了交州一处庄子里。
至于,还有其余五六七八枚,都是沈枝意仿制的,好好收在各处。
一来为了防止突发急事要用完整的家主凭信还得去交州取,太麻烦,二来是为了防患于未然,若有人夺印,真假混掺,永远拿不到完整的。
收拾好后,沈枝意携着莲画和秋霜一起登上了马车。
今日一同去议事的,除了张叔和商行里几位伙计,还有与她们在北街汇合的一名约莫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和他带的伙计。
这两拨人里,最热情的便是这位中年男子,一见到沈枝意,八百里开外就开始打招呼。
他是昨日夜里忽然街接到了盖有家主印章的信,说要把他从城北调来这边做正头掌柜
要知道,能在燕行的铺子上当正头掌柜的,都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他高不成低不就,在城北那家当铺做了好几年副手了,今日终于有机会升职了,可不得热情。
“鄙人王进财,敢问家主是有哪家铺子要委派给我来打理?等会去交接,我也好心里有个数。”王进财满脸堆着笑。
沈枝意扬了扬首,示意往前看:“就前面开在十字街口那家当铺。”
王进财怔了怔,这几条街有什么铺子他都熟悉,十字口那家当铺挂的可不是燕行的标记吧?
“这...当家的,那家也不是咱们的铺子啊。”
沈枝意冲王进财笑了笑,“马上就是了。”
沈枝意对京中燕行的伙计都门清,她早就了解王进财这号人,能言善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等会商谈有他在,事半功倍。
永安商行的当铺内,小二见来了一行人个个面容沉肃,像是有大生意要谈,连忙热情地迎了上来。
“不知几位贵客有什么吩咐?”
沈枝意手从帷幔下伸出,翻出手心,静静躺着一枚商印。
那小二见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商号,脸色立马为之一变。
“哎呦!这...”
这不是头号竞争对手吗!
沈枝意言简意赅,“我有笔大生意要谈,想见见你们理事的。”
小二忙不迭去喊人。
不多时,一位看起来很是儒雅的中年男子将沈枝意一行人请上了二楼雅间。
永安这家柜上的见手持燕衔枝的是位梳着高髻的女子,一开始言辞便十分轻慢,称呼沈枝意为“小丫头”。
王进财听完比沈枝意还不乐意。
他就这么个升职的机会,别让这出言不逊的老头给他搅和黄了。
于是王进财卯足了精神,堆着笑脸,怼人谈生意两不误。
对面见沈枝意虽然年轻,但说话做事非常稳重,对于铺子经营转让一道能够侃侃而谈,渐渐也就改变了之前轻慢的态度,称呼从“小丫头”转变成了“沈老板”。
沈枝意听着舒心极了。
对于盘下这个铺子,沈枝意开出的条件,只要不是傻子就都会接受。
所以,不出意外的,两班人马当即就签了商契,当铺更名在即。
谈完了事,沈枝意请一行人上隔壁醉仙楼吃了蟹宴。
散宴后,王进财和几个伙计留下来和永安那边的交接铺子大大小小的事务,沈枝意带着莲画和张叔回了府。
回府的路上,沈枝意心情好到一边看账簿一边哼歌。
当铺一应事宜交接了足足五日,第六日,沈枝意重新去了铺子中。
王进财笑眯眯地迎上来。
“当家的,您可算来了,先前你要查的那笔交易,我早亲自理出来了。”
沈枝意点头,“嗯,带我去看看。”
雅间中,分门别类摆了几只箱子。
上到衣服首饰,下到古玩字画。
每一样,沈枝意都无比熟悉。
因为这都是她从前给林姝月置办的。
最中间那副用十分贵重的首饰盒装起来的是一副点翠嵌三色宝石头面,是一位手艺大师的关门之作。
她在竞拍行花大价钱弄来,只为了给林姝月作生辰礼。
当年林姝月偶然看到一位王妃出游戴着这种头面,眼里都是止不住的喜欢和艳羡,那是唯一一次林姝月抱着她的胳膊撒娇说她也想要个一样的。
那时她在竞拍行,手中筹码没有一刻放下的,有人叫价她就跟,等同于是点了天灯拿下这头面。
这么多年,她还没为自已花过那样多的钱。
一箱一箱的银锭抬进竞拍行,她不在乎,只为了林姝月得偿所愿。
她想用银子将林姝月养得好好的,就算是没有父母教养疼爱的孤女,她也不想让她在人前露怯,不想让她只能羡慕别人。
可现实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沈枝意压住心底的冷意,仔细看过去。
不光是这头面,这里面的衣服哪件不是用料上乘的。
更不用说古玩字画,多少名家名手!
全是她私下送给林姝月,而林姝月来了京城侯府后没穿戴过或者摆出来的。
也真是可笑至极,林姝月当掉这些不是因为不喜欢了不想要了,而是想要对付她!
也怪不得这些要当了。
不然到倒时候想诬陷她“薄待”,结果妆奁里钗环首饰一颗珠子就价值不菲,房里的字画一幅天价,这“薄待”的戏还怎么唱?
沈枝意只觉得越看越越寒心。
良久,她看向王进财,吩咐道:
“王掌柜,这些物件的当票你千万归置好,还有记录这些往来的账册你也记得誊抄一份,盖好印子以备用。 ”
王进财立即道:“放心吧当家的,我在柜上这么多年,还从未丢过什么票据。只是烦请问当家的,这个备用?是备什么用?”
沈枝意心中冷笑,那得看她这好表妹什么时候朝她发难了。
“你暂且只管经营好铺子,若有需要,我会遣人来知会你。”
王进财应声。
沈枝意看着满地珠光璀璨的首饰,沉着眼出了当铺。
秋霜察觉到自家小姐心情不好,连忙跟上去。
“小姐,您别往心里去,花了钱还伤了心。我也不怕小姐斥责我嚼舌根子,表小姐她本来也一直不与你亲近,何必为个养不熟的三门五道的表妹伤神。”
沈枝意知道秋霜向脾气向来沉稳,今日恐怕也是随她一齐寒了心才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她叹息一声,视线投向车水马龙的街道。
“也许我不是为她伤心,我只是气我自已,明知世上真心换不来真心的事儿多了去,可真落在自已头上时,还是控制不住心寒。”
何止于此呢,旁人还不知她两世为人。
明明上一世她已经把林姝月贪婪自私的本性看了个透,明明这些事已经经历过一次,可第二次深陷其中时,她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心如止水。
秋霜挽着沈枝意的胳膊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
“有情的人才会被情所伤,小姐有情是好事,怎么还生自已的气。谁的心又是石头做的,能眼睁睁看着别人辜负自已心意还无动于衷呢。”
身旁有人细语劝慰着,到底好受一些,沈枝意回握住秋霜的手。
“有你一直跟着我,真好。”
看着沈枝意黯然的神色,秋霜眼底流露出心疼。
“小姐近日诸事缠身,每天忙得中午小憩都要掐着点,切莫再为一件事苦思苦想伤了心,否则如此下去,身心两亏,可是要生病的。”
沈枝意长吐一口气,扶了扶鬓角,笑起来。
“你放心,我也不过感伤片刻罢了。燕行几百家铺子,几千号人,都指着我这个当家的理事,我怎么会轻易倒下呢,回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