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积寺门口今日略显拥堵,正门都要排着队进。
谢夫人一行人到了门口才知道,寺中七华殿院子里那棵梨花树死了。
长了百年的树,今年春天开了最后一次花,心便枯了,连同枝叶一起枯萎了。
主持考虑到将来朽枝落下会砸到香客,要请了人要将这树运出去。
但百年树木有灵,不忍心将他劈得四分五裂,所以只能将原来的侧门改道拓宽,方便行事。
所以西侧门那边已经不能进人,众多香客都挤到了正门。
谢夫人带着几位后辈到了门口,主持亲自来迎,手里行个佛礼,对谢夫人念道:“功德无量。”
接着有小沙弥将一行人引了进去,安排了僻静处的几间禅房。
把东西归置妥当后,谢夫人领着小辈去烧香敬佛,听大和尚诵经。
古寺参木深绿,钟声悠远。佛音袅袅。
沈枝意难得心中安宁。
然而林姝月却是个坐不住的,她勉强耐着性子一道听完诵经,谢夫人刚说完接下来抄经书可去可不去,林姝月便脚底抹油似地溜了。
她今日好一番打扮,可不是为了耗在佛堂里看光头。
这寺庙在京中贵眷中都出名,来进香的高门子弟并不罕见,她若是得幸碰上一个,将来可就能做勋爵娘子了,何必吊死在裴靖远这根撩不动的木头身上?
她带着丫鬟青红,在人多的地方来回逛着。
无奈稍有头有脸些的贵公子并不为她所动,只有来寺里闲逛骚扰小姑娘的孟浪之徒频频朝她相看。
林姝月忍着恶心,不断摆弄自已的鬓发。
终于,一道清润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看到姑娘,在下便想起一句诗。”
林姝月转过身去,身后站着个姿容还算可以的男子正眉目含情地看着她。
林姝月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那男子穿着锦袍,腰间坠玉,束发也是镶玉金冠,看起来也算有头脸。
斟酌后,林姝月才开口答话,她面露娇怯,轻声问道:“不知公子说的是哪句诗?”
男子拢袖,一双眸子痴痴望着林姝月,吟道:“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
林姝月微顿,她没听过这诗,可又不能表现出来,于是便假意羞了羞,道:“公子吟诗便吟诗,盯着我看做什么?”
那男子像是终于回神,他拢一拢袖子,朝林姝月微微一揖。
“姑娘莫怪,是李某唐突了,只是如姑娘这样的人物,李某平生第一回见,实在难以移开目光。”
林姝月被夸得心花怒放,半掩着面笑。
“李某单名一个景字,不知可有幸得知姑娘芳名?”
林姝月故意含笑望着那人,却不说话。
这做派勾得李景愈发心痒,“姑娘只说一字在下也喜不自胜。”
林姝月这才仰头望天,悠悠道:“入夜后,你抬头一眼可见之物,便是我名字里其中一个字。”
李景即刻高兴起来,往前走了一步。
“原来姑娘名中带月!怪不得李某见你,便有如沐月华之感。”
林姝月退后两步,虽言辞中是责怪,但脸上笑意未减。
“你做什么?莫再走过来了。”
李景顿时羞赧起来,“对不住,今日多有唐突。此处人多眼杂,走太近了的确对姑娘不好,只是李某实在心向往之。近来李某入夜总在七华殿中观月,从今日见过姑娘起,李某再抬头看月,看的便不是月了。”
林姝月心里留意了,这名自称的李景的,入夜也能住在寺中,看来家中也如谢夫人一样捐了不少功德,如此才能在人满为患的香积寺中得一间禅房住下。
这么想,林姝月便更加上心了些。
七华殿?不就是西侧门那死了树的佛院吗?
离她住的禅房不近不远。
倒是可以装作睡不着出门夜游,再与他相见。
所以,此处不必再纠缠了,不然看他二人在此处说话的男子多了,就会损失更多同她来搭话的人。
林姝月盈盈福身,作告辞状。
“李公子总是夜下赏月,不知是不是有烦心事。还望公子不要多思多想,赏月便只是赏月,莫怀心事辜负了美景。”
此话一出,李景神色更是痴了一般,只是林姝月已经巧笑着走远。
后山,幽绿照进寂静的佛堂,供香的烟雾丝丝缕缕盘旋而上。
堂内只有偶尔翻动经书的声音。
沈枝意与裴靖远坐在一起,安静地抄着经书。
本以为裴靖远舞刀弄枪惯了,坐在这里抄上几页便会坐不住。
没想到沈枝意抄完十卷抬头换笔蘸墨时,旁边的人依旧坐姿挺拔端正。
裴靖远的字遒劲有力,行文如如铁画银钩,倒有几分他本人一贯的气度。
也许是沈枝意停了笔,裴靖远朝她看过来,不经意一笑,复又转回去提笔抄经。
古寺寂静,佛像含笑垂目,沈枝意却感觉自已再难心静。
她两世为人,心中恩怨纠缠不清,坐在裴靖远身边和他抄一样的经文,实在难堪。
她以累了回房小憩为由,辞别谢夫人和裴靖远。
刚与秋霜走到香客住的禅院,沈枝意就看到林姝月提着裙摆迎上来,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
“表姐。”
“你有什么事?”沈枝意问道。
林姝月想了想,还是把那句诗念了出来。
她怕夜里与李景相见,若是对方再提起这诗,她连出处都不知,岂非露怯?
“表姐可知‘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是谁的诗?”
沈枝意神色微惊,“你从哪里听的这诗?”
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细看诸处好,人人道,柳腰身。
诗是好诗,然而是前人夜宴赠妓所作。
有段时日,沈家的胭脂铺子推出的一种粉质很轻薄涂了如同没涂肤色却亮眼不少的水粉突然爆火。
细究之下发现是因为附近青楼一名叫柳腰的头牌唱了这诗,流传甚广。
所以附近女子开始追捧这种“朱粉不深”的自然感。
但这诗说给闺阁小姐,未免太轻浮了。
林姝月听到沈枝意的反问,心里顿时不爽起来。
“你别管我在哪里听的,你告诉我就是了。”
沈枝意道:“出自张先的《醉垂鞭》,不过,若是男子说与你听,断然别再和他说话了。”
若是这人在花街柳巷听来的,自然不是什么好人。就算是看书看来的,能随便对闺阁女子出口,可见也轻浮至极。
林姝月却恼了,“这叫什么话,难不成表姐听见有人对我吟诗夸我美不高兴了?”
沈枝意彻底失语。
也罢,什么样的人就吸引什么样的人,白日寺里人来人往的,总不能出什么事,她何必管呢。
沈枝意拉着秋霜回了房。
夜里,沈枝意早早就歇下了,只是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肚子又有些饿,干脆披衣起身,从油纸包里摸杏脯来吃。
虽然沈枝意动作已经极力放轻了,然而睡在一旁的秋霜还是醒了。
“对不住对不住,我馋了。”沈枝意咬着杏脯笑眯眯道。
秋霜摇头,“其实我也睡不着,这怎么能怪小姐呢。”
沈枝意便招了招手:“过来一起吃。”
主仆两人悉悉索索地,借着月光吃零嘴。
与此同时,七华殿的禅院中,被木桩围起来的枯心梨树下,李景四下张望着。
林姝月躲在殿后,见李景的确在此处,心里不免高兴起来。
白日没告诉李景姓名,为的就是晚上再见一面。
月下相会,才能给人留下最深的印象。
林姝月理了理裙摆,提着火光微弱的竹灯,款款向枯树下走去。
李景听到动静,回头一看,见林姝月果然来了,心里大喜,几步上前,喊道:
“我的月亮果然来找我了!”
林姝月见李景言辞比白日大胆不少,吓了一跳。
她还在想要用睡不着起来夜游乘凉来解释她为什么跑来这儿呢,没想到李景全然不在乎一般。
“你小声些!”林姝月压低了声音道。
李景搓着手笑,“放心吧,此处最到了夜里最是僻静,我们好行事。”
林姝月脸色一白,“好行事?行什么事?”
李景眼里是掩不住的精光,脸上的笑也是一副浪荡样儿。
“装什么?你听懂了我的话,还这个时候出来,你说行什么事?当然是好事!”
说罢李景就朝林姝月扑过来,一把搂住她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