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芳院,沈枝意刚用过早饭,坐在廊下一把交椅上看账簿。
一旁事无巨细汇报着的是沈枝意从沈家带过来的账房总管事。
管事姓张,是祖父培养的心腹。
年轻时跟祖父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面,后来年纪大了虽不常出门,但管起宅中账务和田庄铺面来仍旧得心应手。
当年父亲出走,什么都没带,就带了祖父给他留下的这几个账房先生。
虽然后来沈父沈母因货船出事只留下孤女,管事也没有因此离开沈家,反而在沈枝意孝期帮衬着她一点一点厘清沈家旧业。
“上月在库房支取现成银两两次,在城南的庄子支取三次,拿走库房一盒成色上乘的南海珍珠,总计达一千五百两白银。”
沈枝意听着,心中冷冷发笑。
这个林姝月,胃口真是越来越大。
曾经她在沈府手脚便不干净,父母心疼她一介孤女,所以即便发现她借着表小姐的身份偷偷挪用库房的银子也不曾揭穿责罚。
这让林姝月自以为做的那些手脚天衣无缝,没人发现她偷银子。
实则她做的那些手脚,看一眼便觉得拙劣至极。
沈家和白家都是商贾之家,府中账房先都是一个赛一个的精明,怎么会发现不了林姝月一直在私自挪用银子?
不过是大家知道家主和主母爱怜,配合着演戏佯装不知罢了。
可惜林姝月将这份情义践踏在脚下,还沾沾自喜地觉得沈府都是蠢人。
沈枝意翻着账本,吩咐道:“张叔,明日划给林姑娘的银两,还是照旧,麻烦库房记好账,将银子送过去。”
张管事点了点头,却忍不住叹息一声。
“小姐,别怪老奴多嘴,表小姐这么多年挪用的银子已不下少数,从前在沈府她多少还收敛着,如今随着小姐来了侯府便没了管束,一次比一次猖狂。这些银子对沈府来说虽不算什么,但以小见大,若是小姐不加以管束,恐怕要生出大祸啊!表小姐上月挪用这么多银两,不如在月银上缩减些开支,也当是给表小姐提个醒了。”
沈枝意笑了笑,递给张叔一个安心的眼神,“张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怎么会怪你?可是张叔,您账虽管得好,却不了解我那表妹,若是如今缩减开支,她有的是法子说成是我薄待于她。”
张叔也清楚如今沈枝意住在侯府看起来风光,实则因为还掌着半个家的老太太对她素有偏见,处境并不好,他也只好摇头,轻叹一声。
沈枝意合上账本,道:“张叔,我知道账房那边都替我抱不平,但暂时别表现出来,照例送银子,别让我那表妹发现你们知道她挪用了银子有所防备。我不会一直让她这样肆意行事,再过段时日,我保证沈府的银子,再也与她无关。”
张叔微微惊讶,旋即明白过来是沈枝意心里有主意,要根除了这败财的隐患,心里不禁欣慰起来。
“小姐要做什么只管吩咐,账房那边,定然会好好配合小姐做事。”
听这句话,沈枝意心中也有了底气,但现在的林姝月还未表现出什么端倪,不好对症下药。
沈枝意便道:“张叔放心,等需要时,我一定细细与你说。
“小姐!外面说是大公子来了,问问小姐此时方便否。”
秋霜从院中的假山后面绕出来通报,沈枝意听完微愣。
裴靖远?
这个时候过来她的院子做什么?
张叔闻言在一旁拱了拱手:“没什么事的话,老奴先告退了。”
沈枝意回神,看向张叔,嘱咐道:“入夏后庄子和铺面虽然事多,张叔也别太辛劳,熬坏了身子,我心中也过意不去。”
张叔看着沈枝意,心中慰藉,点头应了声便退下了。
沈枝意理了理裙摆,对秋霜道:“去回话大公子,请他进来。”
秋霜应声去了,不多时就领着裴靖远进了院子。
沈枝意要起身行礼,被还没走近的裴靖远用手势按下去。
“表妹膝上有伤不必起身。”
沈枝意的确觉得膝盖一站起来就刺痛,也知裴靖远不是在与她客气,就没再起身。
“表哥怎么忽然来我这里?可是有什么要事?莲画,给表哥端茶来。”
裴靖远站在廊下,咳了一声,像头一次进姑娘内院不习惯似的。
“不必沏茶!我说两句话就走。”裴靖远从袖子里取出来一个白色的瓷瓶,解释道,“这是在军中常用的伤药,对散瘀青治红肿的效果比京城寻常的药要好些,见效很快。”
裴靖远将瓷瓶递给秋霜:“瓶内与一般的外敷膏体不同,是药粉,所以还需要用温水调和好再外敷。”
秋霜福身道谢,“多谢大公子,奴婢记下了。”
沈枝意也在椅子上笑着道谢,“表哥有心了,枝意谢过表哥。”
裴靖远“嗯”了一声,“不必言谢,你既然喊我一声表哥,关心你是应当的,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沈枝意看出裴靖远的确爱护弟妹,连她这个半道来的表妹也沾了点光,但实在没想通他为何亲自跑过来。
毕竟现在裴靖远站在她这院子中可是浑身不自在,既然如此,随意打发个小厮送过来不就成了?
眼见着要走的裴靖远脚步又顿了顿,嘱咐道:“若有人问,说我送什么都好,别说我是来送药的。”
沈枝意应了声好,看着裴靖远大步流星离去,瞬间想到了那件晕染的血迹的衣裙。
不让说是送药...
难道那天那血迹果然是裴靖远身上的?
否则都从边关回京了,还带着军中的药做什么?恐怕是身上有伤。
但沈枝意去谢夫人跟前说话时,没听谢夫人说过大公子受伤的事,想来是裴靖远瞒下了,为的是不让母亲忧心。
裴靖远要瞒着,纵然沈枝意察觉到了什么,也不会到处宣扬,她只当自已不知道。
夜里,秋霜用那罐子里的药粉勾兑以温水做成了药膏,小心给沈枝意揉捏膝盖敷药。
睡下后,沈枝意感叹裴靖远给的药不愧是军中带出来的药,膝盖处没有昨日那样火辣辣的折磨她,反而凉凉的很舒服。
沈枝意躺着,感受着这一抹清凉,渐渐睡过去。
梦里,沈枝意又梦见她喝下了那杯林姝月不怀好意递过来的酒,梦见裴清淮看到她时凉薄的目光,梦到侯府大堂那些鄙夷的恶,失望的眼神...
一觉梦醒,外面夜色漆黑如水,如同梦中万劫不复的深渊。
沈枝意心中狂跳不止,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她害怕自已一夕之间又回到了前世。
但,膝盖上清凉的触感还没消散。
如同一颗定心丸一般,沈枝意狂跳不止的心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两天后,沈枝意的膝盖虽然还有些青紫的痕迹,但时已经感受不到痛楚。
连秋霜也赞叹道:“大公子的药真是神奇,小姐皮肤最是莹润细腻,从前受伤可不见好得这么快。”
沈枝意便留了心,吩咐道:“秋霜,瓷瓶里的药粉还剩下一些,你拿去仔细分好,给沈家名下所有的药铺都过过眼,看看有没有医术精湛些的能查出这里头都用了什么药材,若是研究出方子,先来报给我。”
秋霜点了点头,“小姐,奴婢明白了。”
沈家的产业里,药铺生意也算是很大的一支。
若是这药手底下能研究明白,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派上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