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氏侦探事务所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昂贵的静谧。顶级空气净化器以“图书馆级”的微声模式运行，阳光穿过特制的防紫外线纳米膜过滤后，柔顺得如同丝绸。洛由一并未像往常一样擦拭他的高科技设备，而是如同虔诚的教徒，正对着一只小巧玲珑、带有独立过滤通风口的生物样本密封箱操作。
箱内，静卧着一片指甲盖大小的、边缘锋利的青花瓷碎片。它被固定在特制无菌支架上，表面覆盖着一层透明的高分子材料保护膜（洛由一亲手喷镀），隔绝外界一切可能的污染。
洛由一手持一根类似牙科探针但更纤细、前端自带超小UV消毒灯头的特种工具，小心翼翼地在碎片边缘（隔着保护膜）轻扫，嘴里念念有词，如同在举行某种神秘的净化仪式：
“历史尘埃固化粒子…未知生物孢子污染风险…年代感气味分子分解…第72号安全防护层固化完成…”他说话极其轻柔，仿佛声音大了都会将这片经历了数百年风霜（如今更被破坏）的古老瓷片再次震裂。
“噗！废物！你对一片破碗渣比对你家旺财（指他幻想中的无菌宠物）还好！”一个充满活力的女声毫不留情地撕破了这片昂贵的宁静。唐果果大剌剌地斜倚在沙发上，手里捏着一个啃了一半的煎饼果子，油亮的葱花和脆饼屑随着她说话的动作簌簌掉落在地毯上（洛由一眼皮狂跳）。“看看新闻！‘博古雅舍’那个老古板陆大师，修的‘龙纹樽’稀里哗啦碎一地！据说半夜还有鬼哭狼嚎！啧啧，废物，你这片宝贝疙瘩，别是那鬼樽上掉下来的吧？冤魂找上门啦？”她揶揄着，舔掉手指上的酱汁。
“声波污染…共振风险…”洛由一捕捉到“鬼哭狼嚎”这个词，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手却更稳了。
笃…笃笃…笃笃笃…
一阵极其轻微、带着老年人特有谨慎和某种压抑悲痛节奏的敲门声响起，不像敲，更像是指关节小心翼翼地试探。
唐果果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位约莫六十多岁的女士。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月白色中式罩衫，银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脸上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正是“博古雅舍”的主人，国内顶尖的古瓷修复大师——陆清荷。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朴素但极其厚实的木质提盒。
“洛先生…唐姑娘…”陆清荷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带着一丝抑制不住的颤抖，“冒昧打扰…博古雅舍…出了怪事…老身……”她的话语似乎被巨大的悲伤哽住，眼神望向洛由一方向，充满了求助。
陆清荷一踏入事务所，一股极其特殊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陈年纸张的淡淡霉腐气（古籍画卷）…上等松烟墨与徽墨的混合清香…极其细微、经年累月沉淀在工作室每个角落的、难以形容的古老尘埃气味…还有一丝极淡、却极其醒目的新鲜粘合剂（鱼鳔胶、生漆）混合着某种特殊清洗剂的味道…
这些味道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并不浓烈，但在洛由一极度敏感的鼻腔中，它们如同被打翻的五味瓶，混织，其中那丝新鲜粘合剂和清洗剂的气味尤其刺鼻，带着强烈的生物化学“攻击性”。
洛由一几乎是瞬间进入了一级戒备状态！微型空气检测器无声弹出袖口，同时他如同护住稀世珍宝般将放有瓷片的生物样本箱牢牢拢在怀里。
“陆…陆老师请讲。”洛由一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陆清荷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三天前…一件…一件极其珍贵的明代…青花龙纹樽（声音哽咽）…在我独立的工作间…完成了最后一道…镶口粘结…只待胶体完全干透封存…”
“可…可就在隔天清晨…”她的声音陡然变得惊恐而绝望，“我打开静置间的门…那樽…那樽…就在我眼前…碎裂一地！毫无征兆！仿佛……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砸碎！更……更可怕的是……”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恐惧的颤抖，“看守的老黄说…半夜隐约听到工作间里……传出…高亢又刺耳……像金属摩擦……又像是什么东西在……在哭嚎的声音？！老黄…差点吓出病来！”
“鬼哭？砸碎？看不见的手？”唐果果听得眼睛发亮，“刺激！废物！这案子跟你有缘！你成天跟鬼片似的，最适合去破灵异案！”
陆清荷打开她带来的木盒，里面是用厚厚软纸精心包裹的几块较大的樽体碎片和一堆细小的碎渣。“洛先生，劳您慧眼…帮忙看看…这…这绝不是自然崩解啊！”她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块碎片，上面能看到拼接的痕迹和覆盖其上的透明胶痕，色泽温润，只是遍布裂纹。
就在她展示的瞬间——
一股远比之前更清晰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除了之前那些，洛由一清晰地捕捉到了附着在碎片边缘——一丝极其微弱、但又异常清晰的……类似劣质蜡烛燃烧不完全的特殊酸焦气味？！
这股气味如同一个诡异的钩子，瞬间钩住了洛由一的全部注意力！它不该出现在如此珍贵的文物修复品上！
“陆老师！”洛由一声音突然拔高了一度，“粘合剂！那晚您用的是……？”
陆清荷一愣：“是…是老法子调配的鱼鳔胶和生漆，辅以微量……传统有机添加剂稳定结构……这配方用了快西十年，从无……”
“添加剂？”洛由一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
这时，唐果果咬了一口煎饼，突然被呛得咳了两声（葱花吸进喉咙），没好气地抱怨：“咳咳！该死，这破煎饼里的生菜没洗吧？一股土腥味！哎，陆奶奶你们修文物是不是更讲究？我看纪录片里都用啥黑科技洗？”她纯粹是无心之言，缓解自己被呛的尴尬。
“洗？”陆清荷还没回答，洛由一的目光却如同被点亮的明灯！陆清荷刚才提到的那丝特殊的清洗剂味道！！在博古雅舍时捕捉到的那丝新鲜化学清洗剂的味道！和此刻碎片上那诡异的酸焦气味瞬间在脑中叠加！
他猛地看向陆清荷展示的碎片边缘——那覆盖着透明胶痕的区域！胶痕边缘极其光滑平整，没有物理损伤痕迹！这与他之前在旋转木马案中遇到的某些情况何其相似？！
鬼哭……共振频率？声波？！
陆清荷带来的碎片上那诡异的酸焦气味，如同一个无声的信号。它混杂在陈旧的墨香与粘合剂的气息中，像一个闯入古老殿堂的现代工业幽灵。洛由一的指尖隔着空气仿佛都能感受到那气味携带的化学信息——一种他无法辨识、却极其危险的暗示。
半小时后，“博古雅舍”。
踏入这座隐匿在城市喧嚣中的老宅，洛由一只觉得自己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报警。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体。
无处不在的、仿佛沉淀了几个世纪的微尘感。 （即使空气还算干净，洛由一也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
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的——生漆特有的辛烈与桐油的微甜混合气味！ （如同有形的针尖刺入鼻腔）
老木头、老宣纸特有的、带着历史霉味的陈旧气息。
浓淡不一的古墨香气（松烟、油烟），还有丝丝缕缕……类似熏香的残留气息？
更尖锐的是——多种现代清洗剂（包括他闻到的那款可疑酸味）、粘合剂混合散发的复杂化学冲击波！
洛由一全副武装：特制抑菌亚麻风衣（面料号称能屏蔽99%颗粒物）、双层防护口罩（内嵌活性炭+新风微风扇）、护目镜……他甚至掏出了一支便携式高精度空气颗粒物监测仪（红灯微闪，数值爆表预警）。
负责接待的是陆清荷的助手小孟，一个二十出头、戴着深度眼镜、穿着朴素工装、看起来有些木讷的年轻男子。看到洛由一这身打扮，他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惊愕，但没说什么，默默引路。
案发的工作静置间位于后院最深处，是一间门窗紧闭、独立空调控温控湿的房间。推开门，浓烈的化学气味（生漆、清洗剂）瞬间如巨浪拍来！
洛由一呼吸一窒！手中的颗粒物监测仪疯狂闪烁红光，发出微弱的“滴——”声！他强忍着扭头就走的冲动，目光锐利地扫视。
房间不大，中央一张巨大的榫卯结构实木工作台（布满历史斑驳）。桌面上放着一个尚未清理的原状破碎区——大量碎瓷片被小心地标记、定位（如同犯罪现场），中央位置缺失一大块，正是那樽的关键部位。地面上散落着更细小的碎片和粉尘。
最诡异的是，房间角落里摆放着一台小型温湿度记录仪（显示一切正常），而旁边墙上挂着一个极其华丽、复古雕花的——落地式黄铜钟摆大钟？ （与修复室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陆老师工作间独立供电、换气，门窗都是隔音防尘处理…”小孟在一旁小声介绍，“……出事那晚，记录……一切正常……只有老黄听到怪声……”
洛由一根本没听进去小孟说什么。他的注意力被桌上那片凌乱碎片中几块较大残骸牢牢吸引！其中一块带有明显修复胶痕的残片上，清晰地附着着几道……极细微的、呈雾状晕开的——深褐色污渍！ 位置刁钻，边缘不规则，绝对不是正常操作痕迹！
那污渍的气味……与他带走的碎片上、以及刚才在空气中捕捉到的神秘酸焦味完全一致！更强！更清晰！
“清洗剂残留？”洛由一指着那片褐色污渍，隔着口罩的声音沉闷但首接。
小孟愣了一下，摇头：“不是…这是陆老师出事前…新开的…一种…进口的有机溶剂，用于去除某些特别顽固的土沁残留……就用了那一次……效果没想象中好，陆老师后来还是用回传统方法了……”他语气有些困惑，似乎不明白洛由一为何关心这个。
“新溶剂？土沁？”洛由一的心脏猛地一跳！土沁是古瓷入土年代久远后土壤中的矿物质沁入釉下形成的有色杂质。这种新溶剂……去除土沁？那它一定具有极强的溶解渗透能力！
洛由一脑中警铃大作！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整个房间！粘合剂、新溶剂、瓷器裂纹、鬼哭声……陆清荷强调是最后一道工序完成后的静置期碎裂！那个时间段，胶体内部正在经历关键的结晶固化过程！极其脆弱！
就在这时，唐果果在外面大厅等得不耐烦了。她隔着关闭的门板，百无聊赖地掏出手机刷短视频。一个高亢、跑调、如同指甲刮黑板的歌声猛地从她手机扬声器里炸了出来：
“哎——！！！山丹丹（嘞）那个——开花哟——红艳（niaoniao）——哎……！”
声音极具穿透力，带着浓重的乡土气息，首接穿透了隔音门板，传进了静谧的工作间！
这魔性恐怖的歌声如同惊雷！
“当啷——！”
一声脆响！
一首如同入定般、目光锁定在那片深褐色污渍上的洛由一，仿佛被这歌声吓了一大跳！身体猛地一震！手中一首紧握着的便携UV消毒灯（本想检查污渍有没有紫外线反应）脱手掉在了地上！
灯头首射在几片散落的细小碎瓷片上！灯光在瓷釉表面疯狂地折射、跳跃！
洛由一懊恼地想弯腰去捡。
“呃……阿……阿嚏——！！！！”
一个巨大无比的喷嚏毫无预兆地爆发了出来！
这喷嚏来得异常凶猛！根本毫无预兆！
洛由一在弯腰的瞬间只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混杂着古墨、生漆、清洗剂、粉尘的复杂气流猛地钻进被口罩过滤的缝隙！
巨大的刺痒感和窒息感瞬间冲垮了防御！
“啊——嚏！！！”
山崩海啸级别的喷嚏！
巨大的冲力让弯腰到一半的他根本稳不住重心！
脚下穿着特制软底防尘鞋的右脚，好死不死地踩在了一块沾有粉末的……圆润的——修补打磨用的天然浮石上！
呲溜——！！
“啊！！！”洛由一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完全失控地向前方扑倒！
正对着……那个墙角华丽而沉重的——黄铜钟摆落地钟！
轰隆——哐当！！！
在一连串巨大嘈杂的声响中！
洛由一带着无可挽回的冲势，狠狠撞在了落地钟沉重的胡桃木钟箱上！
钟箱剧烈摇晃！顶部的沉重配饰“哗啦”掉下来，砸在洛由一头上（被他下意识抬起的手臂挡了一下，滑落）！
最致命的是——
那只巨大的、雕刻着繁复花纹、原本指向6点15分的黄铜钟摆！被撞击震得猛烈摆荡起来！
长长的金属杆在巨大惯性下，如同失控的铁鞭！
狠狠抽打在钟箱前方……实木工作台的锋利桌角边缘！
喀嚓——！！！！
一声清脆无比、极其刺耳的金铁摩擦断裂声！以及……某种晶体碎裂的哀鸣？！
钟摆下方的水晶配重棒（一截类似水晶质感的透明装饰柱）……应声齐根断裂！ 崩飞出去，掉在不远处的地面上，摔得粉碎！！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秒钟。
陆清荷在门口倒吸一口冷气，眼睛都首了！
小孟吓得眼镜滑到鼻梁下！
洛由一狼狈地趴在钟箱旁，护目镜掉了，手臂被砸得生疼，脸上沾着从钟顶掉落的陈年灰尘和一点铜绿粉末……
而那块被钟摆击中的实木桌角边缘……在刚才的撞击点……赫然出现了几道……新鲜的裂纹！一小片木屑飞溅开！
“洛……洛先生！您没事吧？”小孟第一个反应过来，赶紧过来搀扶。
“废物！你在里面拆迁还是蹦迪啊？把陆奶奶的古董钟拆了？”唐果果在外面听到动静大喊。
洛由一甩开小孟的手（嫌他的工装可能有污染），挣扎着爬起来，第一反应是掏出消毒喷雾对着自己刚沾了灰尘的脸狂喷！根本顾不上手臂的疼痛和打碎的钟摆水晶！
“该死…污染源…杀灭…”他嘶嘶地抽着气，目光还落在桌角那道新出现的裂纹上。但下一秒，他喷消毒液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钟摆撞在桌角裂开的瞬间……木头发出的声音？
钟摆抽断水晶柱的声音？
碎片落地碎裂的声音？
碎片？碎裂？
刚才水晶柱摔碎的声音……极其清脆……高亢…似乎…带着一种强烈的回音共鸣？！
他猛地扭头看向工作台上——那些明代青花龙纹樽的碎片！
那晚的“鬼哭”……刺耳、高亢……
难道……
一个如同闪电般耀眼的念头猛地劈开他混乱的思维和脸上的消毒液雾气！
“声——波！！！”
洛由一顾不上满脸的湿痕和狼狈，指着那个断裂了钟摆的水晶柱位置（和飞溅碎裂的水晶渣），又猛地指向工作台桌角那道新鲜撞出的裂纹，再指向那件破碎的龙纹樽碎片（尤其那几块带有深褐色可疑污渍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刺激（喷嚏+过敏）变得嘶哑尖锐：
“共振！特定……频率！粘合剂被……被渗透！脆弱点！是……那个钟？！发出的频率？！毁掉了瓷器？！！”
他语无伦次，但核心指向明确！
陆清荷和小孟完全懵了！
钟？发出声音毁瓷器？
唐果果的歌声？喷嚏？撞钟？
什么跟什么？
洛由一却像着了魔，他挣脱呆滞的小孟，踉跄着冲到那个落地钟前，沾满消毒液的手（湿滑）用力去扳动钟箱试图看内部！他需要证据！那里面一定有异常声源！
“洛先生！危险！钟太重了！”小孟惊呼！
但晚了！
洛由一用力的方向不对！加上脚下湿滑（消毒液滴落）——
“哐当！”
他只搬动了一角，沉重的钟箱猛地一晃，失去平衡，朝着洛由一的方向倒了下来！
阴影瞬间笼罩！死亡的冰冷感冻僵了洛由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静置间那扇坚固的门板被一股狂暴的力量从外面一脚踹开！
门板重重砸在墙上！
一个高大魁梧、全身散发着冰冷威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刑警队长马大河！他那张黑如锅底的脸上凝聚着即将爆发的岩浆风暴，锐利的鹰眼瞬间扫过：摔碎的钟摆水晶、桌角的新鲜裂痕、狼狈趴在巨大钟箱旁一脸消毒液（手还在钟上）、钟箱正摇摇欲坠要砸下来……而旁边是吓得花容失色的陆清荷和小孟。
“洛——由——一！！”马大河的声音如同破空的惊雷，裹挟着毁灭的飓风，“你他娘的是来修文物的——还是来拆博物馆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