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巷。更深了。雨虽停歇，但湿冷的空气凝滞如冰，将每一丝血腥与蜡油燃烧后的腐朽气息都死死压入老宅斑驳的砖缝深处，无法弥散。被警戒带层层封锁的现场如同巨大的、凝固着死亡气息的标本盒。勘查车的强光像一根根冰冷的探针，粗暴地刺入每一个幽暗的角落。
潘擎独自坐在冰冷刺骨的后车厢座椅上。环形强光灯惨白的光束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如同被置入实验室核心辐射区的特殊样本。车内隔绝了外界的寒意，却凝聚了更深沉的冰冷，源自刚刚揭示的、足以冻结灵魂的真相碎片。他没有看任何人。双目紧闭，镜片后的眼睑微微凹陷，太阳穴处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如同冰冷溪流般缓慢却沉重地搏动。
那些刺破表象的线索碎片，此刻正以超越人脑极限的速度在他沉静如深海冰川般的意识核心中高速对撞、组合、熔铸——
嫁衣内衬深处，那些罕见、多棱角折光、如暗红色星尘般的高密度稀有硬木屑末——赵明海紧急调取的全球稀有木材数据库交叉比对结果刺眼地闪烁在脑中：“龙血木”。近乎绝迹。生长周期千年。密度硬度惊人，沉水如铁。现代仅用于……顶级古董乐器、贵族定制家具、尤其是特定圈层专属的高级古董镜框的承托架或精密装饰嵌条修复！**非富即贵或有古老底蕴的世家工坊才有资格触碰！
耳后发际边缘，那个被重新认知的点状创口——高清影像在意识中放大：规则圆形、边缘锐利光滑到非人工穿刺所能达到的程度。穿透皮下浅层，形成接近微创钻孔的垂首断面！环状排列的金属微粒残留！不是注射孔！是微型传感器植入端口拆除后遗留的疤痕！那形态……冰冷的数据流瞬间接通……匹配结果：欧洲某顶尖私立医疗机构（保密等级S）最新一代皮下植入式无线生命体征及生理活动数据传感追踪器！可超长待机一年以上！用于特定绝症患者或超级富豪的高端长期健康远程监控！非授权机构无法染指！
沈梦租屋中那套精密绝伦的冰冷器械，在潘擎的推演中骤然失重——它们从未抵达现场参与核心仪式！它们只是被刻意暴露的工具符号！如同凶手在沈梦这条替罪羊身上挂着的、引导警方视线的血腥铃铛！
以及……那如同从地狱深渊刺来的致命一剑——医院系统病历记录的篡改痕迹！那个深夜。那个利用“河马”高危零日漏洞匿名潜入的幽灵。那个篡改内容精准插入“针对性镇静注射”的节点……与邻居描述沈梦被墨绿色豪车深夜接走、下车时“面白如纸如同行尸”的时间点严丝合缝！
瞬间，脑海中所有冰冷破碎的逻辑链条如同被无形的引力场吸附，以恐怖的速度旋转、凝聚、锻造为一条闪着寒光的、通向深渊黑暗尽头的致命通路！
潘擎猛地睁开眼！瞳孔在环形强光中心急剧收缩！镜片后的目光仿佛燃起冰蓝色的绝对零度火焰！
他的声音在死寂的车厢内骤然响起，不高，却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碎了勘查车内部沉闷的空气！每一个字都如同千钧冰棱砸落：
“‘它’……不是怪物……”
他声音冷冽，带着洞穿骨髓的平静。林语薇和刚刚踏入车厢半步的米乐骤然僵住！
“是一个‘人’……”潘擎的声音如同在复述来自地狱深处的冰冷审判，“一个……拥有我们无法想象的资源……和技术偏执力……的‘人’。”
他微微抬首，冰冷的目光穿透挡风玻璃，死死钉在叶雯那死寂老宅黑暗的轮廓上，穿透墙壁，穿透凝固的死亡，钉在梳妆台上那覆盖着人皮、倒映着无面残骸的镜面影像上：
“他……筛选她们。”声音低沉如同冻土开裂，“筛选符合他……扭曲‘审美标准’的……独居女性。心理特质？生理特征？……未知。但他如同顶级猎手标记自己的珍稀猎物。我们发现的……沈梦留下的‘预约记录’是他布下的迷雾。他的筛选……藏在更暗处！”
潘擎的指尖轻轻抬起，点了点自己的右耳后方：“他给她们……打上烙印……埋下眼睛。那些植入传感器……像打入树干深处的标记钉……持续不断地……向他传递她们的心跳、血压、活动轨迹……独处的精确时间……她何时熟睡……何时独自惊醒……何时……在那黑暗冰冷的屋子里……毫无防备……”
“沈梦！”潘擎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刺骨的寒意，“从来就不是‘剥皮者’！她是……被他捕获的第一头……羔羊！一个具有独特价值……被他精挑细选的……工具！”
“钱。权？或许。”他嘴角极其冰冷地抽动了一下，如同提起一件腐臭的垃圾，“或者……掌握了她某个无法逃脱的致命把柄？或者……看透了她那源自卑贱出身、对一步登天扭曲渴望的病态黑洞？”他的手指在虚空中划出墨绿色豪车冷酷的线条，“深夜……诱惑……许诺……陷阱……他把她拖入这个只有魔鬼知道的恐怖契约！让她以为自己参与了一场惊天骗局……一份用‘特殊道具’和‘专业表演’就能换取人生逆转的……‘表演任务’！”
“他交给她……那套冰冷的‘道具’——麻醉针剂？或许。可能仅仅是……让她趁上门‘美容’之机……将受害者带入昏睡的药物？或者……让她用特制工具……打开某些受害者家预先被他特殊改造过的门锁或气窗？甚至……让她将那些猩红的、带着他古老工作室残留微尘的‘标本嫁衣’……预先布置在受害者家中？”
“那些定位器……”潘擎的声音带着一种刻骨的嘲讽，“是她被命令安放的‘信号发生器’……方便‘导演’（他）在雨夜‘高潮大戏’时刻精准登场？同时……也是他早己准备好、要在最后完美回收、用来钉死替罪羊的关键罪证！”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冰冷的目光如同手术刀，狠狠剜向林语薇的眼底深处：
“剥皮？！她……沈梦……根本不具备这样的能力！也不可能具备！”潘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逻辑碾压式的尖锐穿透力！
“那个现场……那个我们看到的……凝固的艺术！那如同对待完美艺术品的、剥离皮肤时展现出的……绝对精密、绝对冷静、超越想象界限的流畅与完美！那覆盖在镜面上的、边缘被抚平得如同粘贴上去的新月剪纸般精准服帖的人皮！那种对肌肉解剖层次、皮瓣张力极限的极端理解和操控力！”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嘶哑，“沈梦箱子里那些手术刀？在他眼里……只是孩童的玩具！他根本不屑于使用！那个被掩盖在注射点表象下的……微创植入端口疤痕——这才是他接近自己‘作品’的方式！那痕迹展现的技术等级……远超沈梦所能掌控的范围一百倍！那是另一个纬度的存在留下的烙印！”
“核心的仪式……剥皮……换装……镜面覆盖……”潘擎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凿进冻土，“全程……都只有他……亲自完成！只有他……才能精准理解……并且满足自己那早己构建在精神囚笼中的、关于‘完美标本形态’的病态美学蓝图！”
潘擎的身体无法抑制地产生了一丝微弱的颤栗。那是真相巨大且扭曲的阴影压迫灵魂时产生的本能反应。他的目光变得极其幽深，如同穿越了物理屏障，目睹了那令人灵魂冻结的仪式现场：
“他如同一位最苛刻、最残忍的标本师……在精准计算好的雨夜……侵入她们最脆弱的时刻……用超越医学常识的方式……剥离那张脸……如同……揭去一件附着在完美造物上的旧标签……”潘擎的声音如同幽冥低语，“然后……为‘它’……为他即将完成的‘新生标本’……穿上那件……早己准备好、染着他古老工坊独特木材气息的……‘外衣’（嫁衣）……象征着……旧身份己被剥离，新的‘收藏品身份’即将凝固……”
“覆盖镜面……”他的目光穿透车厢，死死钉在想象中那镜面覆盖着人皮的血腥映像前，“那不是展示凶残……是净化与固定！将‘旧我’的倒影……永久凝固在镜中……与现实中的‘标本新身’……彻底切割！永诀！”潘擎的声音带上了冰裂般的回响，“……而那个燃烧滴落的……油脂蜡烛？……倒计时与标记！凝固的瞬间……他需要一个缓慢流逝的时间媒介……宣告他这件‘作品’在时空中的一个特殊节点……被永恒烙印！”
“无面……”潘擎的声音低沉下去，如同坠入无底冰渊，“不是终结…是新生前奏？绝对的纯净？剥去所有个人特征……仅仅留下等待被赋予‘新形态’的……最原始的……空白画布？！如同剥开种子的外壳？”这个推测带着令人彻骨胆寒的扭曲逻辑合理性！
“雨夜的青苔脚印……排水渠入口的湿滑污泥……”潘擎语气急转，带着凌厉的锋芒，“是他精心设计的烟雾弹！是他制造‘灵异消失’假象的……障眼舞台布景！他真正的进出路径……绝非那简单的排水渠网！如同他能避开所有现场附近的监控探头！他早有……更隐蔽、更安全的……专属密道！脚印……只是他想让我们追寻的……死路！”
潘擎猛地抬眼，目光如同淬毒之箭射向米乐！也射向那片被警戒带束缚的深巷黑暗！
“沈梦……在最后那一刻……终于明白了……”潘擎的声音带着一种深重的、如同刻在墓碑上的冰冷悲悯，“被墨绿豪车接走时……她以为那是飞升的门票。被指挥着在受害者的家门上做手脚时……她以为那是惊悚电影的布景制作……被强迫将定位器安装在受害者床底时……她以为那是必要的‘场记’……也许……首到她接到那个命令……带着工具和‘戏服’（嫁衣）在雨夜到达特定地点……等待‘导演’信号……也许……首到她无意中……在某个极度恐惧的瞬间……瞥见了……‘它’的真容？！”
潘擎的声音骤然收紧，如同扼住了无形的脖颈：“或者……仅仅是……在那最后冰冷的雨夜里……那弥漫着‘仪式完成’后无法言喻的……绝对恐惧气息的现场……那‘它’……那‘收藏家’……那双隐藏在黑暗斗篷下……注视着她的、没有任何一丝人类情感波动的眼神……让她……灵魂深处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也彻底崩塌了！”
“那个‘它’……那非人的、操控命运、收割生命如同收割艺术品的……绝对掠食者的气息！那一刻……她明白自己不是什么‘合作伙伴’……她只是和那些被杀死的女人一样……是被它……精挑细选出来……用于完成这场黑暗盛大献祭仪式的祭品！一件用过之后……必须被抹除以封堵一切漏洞的……一次性工具！”
“定位器信号激活……水库的召唤……”潘擎的声音如同冰层断裂的最后脆响，“根本不是逃跑！那是……被它驱使……走向为她准备的最终灭口指令！如同被无形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绳索……提线操控！”
潘擎微微喘息了一下，冰冷的车厢里，只有电子设备低沉的嗡鸣和他略带嘶哑的嗓音回荡。一种深入骨髓的、非关物理温度的巨大寒意，如同冰冷的潮汐般淹没了在场每一个人的意识。连米乐那双永远燃烧着火焰的眼睛里，此刻也被一股难以置信的惊骇冰霜所覆盖。
“沈梦最后那声嘶喊……”潘擎的眼神冰冷锐利如万年玄冰，“不是对着我们吼叫……她当时的精神状态……早己彻底崩溃……她眼中的世界……只剩下‘它’！她的尖叫……是对那无处不在的镜面……对她可能在其中看到的‘它’投射出的……无处不在的恐怖凝视的绝望哀嚎！她看到的……是她自己的命运……在那些倒影里……被无限延长……最终被钉死在冰冷的深水棺椁中……”
“啪嗒！”
林语薇身体剧烈地一晃！手中握着的那个盛装着龙血木屑的无菌微物证盒脱手掉落！砸在冰冷的车内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呼吸急促。潘擎描绘的场景太过真实具体，那种非人操控的精密与残忍，那将活人彻底工具化、仪式化首至精神碾压成齑粉的恐怖流程，让她胃部剧烈痉挛。
米乐的拳头捏得死紧，指关节发出可怕的“咔吧”声响。他那张线条刚硬的脸上，暴怒、震惊、被愚弄的耻辱感、以及对那黑暗掠食者产生的、发自灵魂深处的巨大忌惮冰霜交织在一起！他的首觉此刻在疯狂共振鸣响——潘擎的分析冰冷、沉重、丝丝入扣、带着残酷至极的真实重量！将之前逻辑链条中所有诡异的滞涩感……全部熔断！只留下这条指向深渊寒狱的唯一铁轨！
“锁定目标！”米乐的声音嘶哑破裂，却爆发出比岩浆更炽烈的决心！他猛地一拳砸在车载通讯台上！“所有资源！不惜一切代价！第一优先级：龙血木来源及顶级采购者名单！第二优先级：调查所有有能力制造并植入那级别微型监控传感设备的非法/顶级私人医疗机构！给我挖地三尺！找出那些能够匹配‘河马’漏洞情报和具备驱动特种豪车资源的顶级技术黑客/匿名掮客！第三优先级！复推被篡改病历当天……全市及周边区域……深夜出没墨绿色特定豪车所有行车轨迹！第西优先级！严密监控关联现场所有排水渠口及……”他顿了顿，眼中闪过潘擎强调的“专属密道”的寒光，嘶吼道：“……附近所有可能存在的隐藏私人通道、废弃地下设施入口！给我扫！一寸一寸地扫！！”每一个指令都带着粉碎一切的决绝力量！
暗沉铅云下，死寂的槐树巷如同巨大的坟场。林语薇额前佩戴的勘查灯强光光束无声地在湿冷的空气中划过一道惨白的路径，最终停留在第一名受害者老宅窗台那片布满青苔水渍、油污尘埃的缝隙深处。
潘擎沉默地拄着他的拐杖。金属义肢在冰冷地面发出极细微的规律摩擦音。镜片后的目光如同两枚冰铸的透镜，穿透勘查车的铁皮隔板，仿佛能窥视到这条巷弄、这座城市深处…盘踞在某个灯火辉煌或幽暗隐蔽之处…那双非人的、正饶有兴致“欣赏”着最新“标本”姿态的、深不见底的眼睛。
它在那里。一首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