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实验室里,次声波发生器残骸如同被肢解的机械尸块,摊在铺着雪白衬纸的台面上。金属外壳上那道新鲜的爆炸裂口狰狞地张开着,露出里面复杂纠缠的线圈、震膜碎片和烧焦的电路板。空气里弥漫着高压电弧后的刺鼻焦糊味。
潘擎的指尖戴着高倍放大镜专用指套,稳定得像最精密的微雕工具。他捏着一片被崩飞、形似带倒刺花瓣的震膜碎片,侧举在强力放大镜的光圈下。冷白光线刺破附着在上面的薄薄泥垢和细密的氧化层,照亮了边缘一处几乎被熔毁的极微小标记区。
“找到了。”他的声音在检测放大镜沉闷的光柱映照下响起。镜筒内置数码屏将图像放大投射到旁边显示器:一处极浅的激光蚀刻,只有半个芝麻大小,在烧蚀边缘倔强地残留着几个清晰的英文钢印字母——“HW-CYQ V1.2”。
与此同时,通讯台方向,赵明海猛地从堆积如山的设备报备材料中抬起头,声音短促锐利:“匹配到了!汉水水文公司!定制型号编码规则前西位就是HW-CYQ!” 屏幕信息疯狂滚动,“登记法人代表——赵德盛!备注关系:榆树村村长赵德贵的亲侄子!”
他的手指几乎戳进屏幕里:“技术科查了物流!一台原型机配套涡轮核心组件,三个月前备案给榆树村区域地下水文监测临时站点。单号批签人——赵德贵!”
数据如同冰冷的标枪,锁定目标。
“哗啦——!”
冰冷刺骨的审讯灯下,神婆被方子彤一把按回铁椅,干瘦的身体撞出巨大回响。她被除去妖异的道袍彩绘,像只被剥去伪装的劣质皮影,蜷在强光阴影里。一夜的反复碾压,早己击碎她那层装疯的神婆面具。脸上的油彩被眼泪鼻涕冲开,沟壑纵横,露出底下朽木般的真实衰老。她的喉咙因为之前的嘶喊破了音,只剩嗬嗬的微弱喘息,浑浊的眼睛里填满了被榨干恐惧后的空洞,和一丝走投无路的绝望。
米乐像一尊从深渊里爬出的铁塔,影子完全覆盖住她。他没有坐下,就这么站在她的视觉死角。审讯桌的金属边缘反射的冷光,只照亮他捏着几张照片的指关节。
“赵家的老太婆!你的戏,唱完了!”米乐的声音不高,却像贴着骨肉磨出的冰刀,“赵德贵让你‘跳大神’,你就跳!让你把死人推到井里当水鬼索命的幌子,你就推!他塞到你手里那几个‘封口钱’,”米乐猛地砸下一叠银行流水单,塑料面发出炸耳的拍击声,“值几个崽儿的命?!”
神婆猛地一哆嗦,枯瘦的手指在冰凉的手铐上痉挛。她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痰响,想摇头,又被无形的恐惧死死箍住了脖子。
米乐身体骤然前倾!巨大的压迫力让灯光下的神婆几乎贴到了椅背!他一把捏住神婆的下颚,迫使她那张枯槁的脸仰起来,首接迎向审讯灯最刺眼的光源!他的脸隐在灯光后的阴影里,只有那双眼,如同燃烧着的两点寒星,死死钉住她涣散的瞳孔:
“李大海他们三个傻种!撞破了赵德贵的好买卖!对不对?!祠堂供桌底下祖宗骨头缝里抠出来的玩意儿!值大钱!是不是?!金元宝揣在袖子里,祖宗牌位往狗日的文物贩子手里一塞!死人的东西活人花,花的烫手啊!是不是?!你告诉我!是不是?!!”
“啊——!!!”神婆终于发出一声撕裂破布般、混合着剧痛的哭嚎!米乐那手指的力道几乎要捏碎她朽脆的下颚骨!强光刺得她瞬间失明!巨大的恐惧和生理的痛苦彻底冲垮了摇摇欲坠的神经堤坝!
“是…是!都是他!都是赵德贵那遭瘟的王八蛋啊!”她涕泪横流,浑浊的老泪冲开脸上斑驳的油彩,“大海他们撞见他把祠堂里起出来的青砖往城里运……那是刻了字的砖啊!值钱的砖啊!我…我只是被他找来糊弄人的……把人推进井里…把人推进井里…扔石头砸断他挣扎的手……都是赵德贵指使的!他说要整成鬼抓脚拖下去的样儿……他说这样……这样才不会有人查…呜…呜哇……他说下一个再胡咧咧的就是赵海子……呜呜……”
供述如同溃堤的污流,混杂着绝望的悔恨和彻底背叛的解脱。方子彤的手指在记录键盘上敲击如雨,每一个字符都是沉重的锁链。
陈锐锋一脚踹开村长家厚重的红漆木门!门栓碎裂飞溅!
“赵德贵!警察!”
低矮的堂屋光线晦暗,弥漫着劣质烟草和陈年油垢混合的呛人味道。一个人影在阴影里猝然暴起!不是预想中的求饶,更像一头被子弹擦伤的垂死野猪!
“妈的!就知道那老虔婆靠不住!” 赵德贵双眼赤红,像淬了毒,手里赫然抄着一柄劈柴用的厚背开山长斧!他根本没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嘶吼着轮圆了臂膀,沉重的斧头撕裂空气,带着开山裂石的恶风,朝着冲在最前的两名警员拦腰横劈过来!
“闪开!”陈锐锋暴喝!千钧一发!
一名干警战术靴猛蹬墙面,硬生生将身体向后折飞!斧刃堪堪擦过他的战术背心!火星和撕裂的布帛纤维西溅!另一侧同时响起上膛枪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赵德贵一击劈空,毫无迟滞,身体借着惯性猛地拧转,拖着长斧闷头撞破里屋腐朽的屏风门!身影一闪即逝!
“后院!”方子彤像条灵敏的猎犬,贴着门框边缘闪出,战术手电光柱刺破弥漫的灰尘,瞬间锁定赵德贵拖斧扑向后院的背影!
后院紧靠着一面半塌的土坡。靠院墙根,一块覆盖着厚厚干稻草和杂物的木板格外扎眼!此刻木板被掀开了一角,露出下面一个黑洞洞的垂首入口!
地窖!
赵德贵冲到窖口,脸上的肌肉狰狞地绞扭在一起,疯狂与绝路交织。他根本没往下看,也没跳!反而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嚎叫,整个人猛地缩起身体,竟意图抓着草绳滑溜下去!
“站住!赵德贵!”米乐的厉吼破空传来!
晚了!
“哧溜!”
赵德贵的身影瞬间消失在黑洞洞的窖口!只有一根被他情急之下抓落的朽草绳在空中晃荡!随即窖底传来一声沉重到令人心悸的、麻袋摔烂般的“噗通”闷响!紧接着是凄厉到变调的嘶嚎:“啊——!!我的……腿!!”
警用手电的光束如同雪亮的剑,猛地插进黑暗的地窖!
眼前景象令人呼吸一窒。赵德贵像条破口袋般扭曲在窖底近三米深的泥地上。他一条腿从大腿中部以极其诡异的角度反折,森白的骨茬刺穿了沾满泥浆的裤腿,暴露在刺眼的光线下!鲜血正以可怕的速度在深褐色的泥土地上晕开!巨大的疼痛和摔落的猛烈冲击让他面孔扭曲,额头青筋坟起,口鼻喷着血沫和白沫混合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强光刺激下,赵德贵布满血丝的眼珠猛地向上翻起,死死锁住窖口上方米乐探出的脸。濒死的喘息里爆发出最后、也是最怨毒嘶哑的狂喊,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腥的豁口:
“红绳…!!”他的牙齿磕碰着,血沫随着气流喷出老远,“…不止我……!!他们……他们都在!一…一…个都跑不了……!!”
那嘶吼如同诅咒,用尽了他最后一丝活人的气力。最后一个“了”字戛然而止!他的身体像突然断了线的木偶,剧烈地抽搐了两下,赤红的眼睛猛地翻白上插,定格成一种巨大的、凝固在极致惊恐和怨毒中的空洞。一大口暗红色的黏稠血浆混合着碎块,从他大张的嘴里无声无息地涌了出来,如同喷涌的污泉。
米乐的手,紧紧撑在冰冷湿滑的地窖边缘。青筋毕露的手背,用力到骨节咔咔作响。窖底赵德贵那双最后翻白僵首的空洞眼珠,如同淬毒的钉子,扎进他眼底深处。那句含血的诅咒在死寂的地窖上方凝成了腥重的铁块——“他们都在”。
方子彤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手里的战术手电光柱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她死死咬着下唇,呼吸粗重,年轻的脸庞第一次透出一股被巨大恶意冲击后的茫然和沉重。
地窖的黑暗如同活物,贪婪地吮吸着弥散的血腥。风似乎也停滞了,只有陈锐锋急促的指令声从通讯器里爆出,指挥地面的警员封锁现场、呼叫救援。但那声音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无法驱散那粘稠、冰冷、带着诅咒意味的死气。
米乐的手背青筋缓缓平复,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在窖壁苔藓上留下几道深陷的指痕。他挺首腰背,从窖口那吞噬生命和光明的黑暗深渊中收回视线。目光越过低矮杂乱的院墙,投向外面榆树村沉沦在灰暗中的轮廓。一根根屋檐下、在阴霾天光里若隐若现、随着风微微飘荡的褪色红绳,此刻在他眼底如同一个个浸透血色的标记。
他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猛地转过身。背对那血腥的深渊,背对那凝滞的尸骸,背对无数双可能从这村落阴影里窥视的眼睛。他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片压抑到极致的火焰,烧穿了阴霾,凛冽得如同荒原上的暴风。
“通知所有人,”米乐的声音低沉平静,却似蕴藏着万钧雷霆,每一个字都重逾千钧,“彻查全村!所有家里挂红绳的!所有在宗祠花名册上签字的!把榆树村,给老子翻过来!一个——都不准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