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技术科临时改造的模拟实验室内,光线冷冽。第七物理实验室那扇断裂的窗户框架被小心翼翼地固定在一个支撑架上,旁边是那块布满诡异“笔仙”涂鸦的黑板残片。一张从现场拆来的、布满刻痕和污渍的旧课桌摆放在中央。气氛沉凝得像一块铁。
潘擎半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深色工装裤的膝盖部位沾满了细微的灰尘。左腿义肢在承重时发出一丝难以察觉的低频振动,被他自身的重量稳稳压制。他的左手拿着一小块与现场提取物成分几乎一致的、掺杂了微细磁铁矿粉末的干涸红墨块,另一只手则是从死者掌心伤口缝隙中提取出的残留物的精密检测报告。
他没有任何解释。他的动作就是言语。
林语薇戴着透明的防护眼镜,全神贯注。她在潘擎的示意下,将那块掺杂了磁铁矿粉的暗红色墨块置于桌面指定位置,用一个高精度的热风速仪,将气流控制到微弱的气流,轻轻吹拂。与此同时,方子彤和另一名技术警员将一台特制的高功率便携式电磁铁发生器,小心地安装固定在了旧课桌下方靠近后侧桌腿的位置。发生器后端接入了潘擎提前布设好的一根废弃电源线——这组线路被剥开绝缘层,巧妙地利用第七教室老化的、半的墙内教学电路零线完成最终连通。电线连接点处闪烁着指示LED的微弱红光。
米乐双臂抱胸,身体像一张拉满的弓,紧靠在冰冷的墙边。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桌面,扫过窗框,扫过那块黑板,最后钉在潘擎沉静如水的侧脸上。赵明海站在他身侧不远处,指尖无意识地转着一支笔,屏幕上的光影在他镜片上跳动。
潘擎站起身,走向那块黑板。他拿起一个装了透明溶剂的喷壶,对准黑板报上“笔仙”脸部那条油亮的红色轮廓线,轻轻喷出细微的雾状水汽。
“滋……”
水雾接触到油彩的一瞬间,轻微的、仿佛静电干扰般的声音响起。那条猩红扭曲的轮廓线颜色似乎瞬间变得更加鲜艳了一点,随即又黯淡下去,显出油腻与粉笔灰混合后被浸润的怪异状态。
“矿物油调和氧化铁颜料,”潘擎的声音不高,在安静的实验室里清晰可闻,“目的不是画,是传递电荷信号。黑板下方,有非常隐蔽的微型触点,连接下方线路。”
这是他整晚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林语薇会意,立刻将两个超薄的压敏传感器片固定在黑板和下方支撑物的缝隙里。
潘擎回到桌边,再次蹲下。这一次,他缓慢而清晰地,指向电磁铁发生器上一个标有“同步控制输出”的接口。一名技术警员立刻将一条纤细的信号线从接口引出,连接到一个微型电磁阀上,而这个电磁阀,正被陈锐锋精准地安装在了固定在架子上的窗框插销末端。插销表面沾满了现场提取出的同种铁屑。
“所有人,”潘擎低沉的嗓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气氛,“退后。”
方子彤的手搭在了电磁铁发生器的主控制开关上,呼吸微微屏住。
“开关。”潘擎说。
方子彤猛地推上开关!
“嗡——”
一声沉闷的低频震动瞬间充斥了房间的空气!源头正是课桌下方!桌面肉眼可见地轻轻震颤了一下!
就在这震动传来的瞬间,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桌面原本被均匀吹散的、像褐色灰尘般不起眼的磁铁矿粉末,被无形的力量瞬间聚集、吸附!它们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快速描画!几秒钟内,一个歪歪扭扭、边缘参差不齐、但形态鲜明的暗红色“债”字,赫然在布满灰尘的旧木桌面上显现出来!如同恶灵的诅咒从血池中浮现!
几乎就在“债”字成形的同一时刻!
“咔哒!”
一声轻微但清晰的金属撞击声!固定在架子上的窗框插销部位——那个微型电磁阀接收到了电磁铁发生器启动时的同步信号,瞬间动作!阀芯猛地一缩,精准地解除了对老旧插销锁舌的卡扣限制!插销锁舌如同失去了支撑的杠杆,自动弹回脱离插孔!
模拟现场,那扇被固定着的、仅靠插销“锁住”的窗框本身,在自身重力和结构老化的状态下,配合着窗架上预留的细微震动装置(模拟当时可能的强风摇晃),猛地向外弹开了一个角度!窗框下沿在架子支撑点上撞出令人心惊的声响!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仿佛凝固,只有电磁铁发生器残余的轻微嗡鸣在空气中震颤。桌面上那个用铁粉凝聚而成的、血红的“债”字在惨白灯光下触目惊心,旁边是那扇失去锁闭豁然洞开的窗框。冰冷的视觉冲击砸在每一个人视网膜上。
米乐眼底那片压抑的风暴终于找到了倾泻的闸口,嘴角扯出一个冰冷锋利的弧度。“好一个‘笔仙索债’……死人不会写字,死人也不会开窗!装神弄鬼!”他猛地一锤桌面,力量感几乎震得灯管嗡嗡作响,“能搞出这种精密陷阱的,不是鬼,是人!懂电!懂磁!懂机械!懂利用废弃线路!”
就在这时,分析室的门被猛地推开!赵明海握着一个打开的平板电脑几乎是冲了进来,屏幕首接怼到米乐面前,声音带着追捕猎物时特有的急促气息:“米队!之前抓到的那个放贷组的马仔‘耗子’,熬不住了!”
屏幕上是一段审讯室的监控录像快进。“耗子”整个人缩在审讯椅里,脸色灰白,冷汗浸湿了头发。他的嘴一张一合,声音嘶哑,带着彻底的崩溃:“……我没杀人!我没动过手!但是……但是钱……那些账,‘黑哥’跑路后是周倩姐在收!她……她放高炮的手艺还是跟黑哥学的……她爸以前是厂里的大电工,她从小就拆装机器,比我们这些粗人精细多了!她知道那些废楼里哪里还有电!”
米乐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说清楚!周倩在哪?她现在什么样子?”
“‘耗子’吓得哆嗦:‘我……我真不知道她现在具体在哪!就知道她……她最近变得怪怪的!穿那种很长的袍子,在那些学生里搞什么……什么通灵仪式,说能‘沟通亡魂’,让欠债的自觉还钱……神神叨叨的!说只有她才能‘安抚’那些被笔仙盯上的债仔!我知道的就这些!都是她!肯定是她干的!’”赵明海快速复述。
屏幕上适时闪现出赵明海刚查询到的资料:周倩,二十五岁(比米乐、潘擎略小),明德大学肄业。父周大勇(原市机械厂资深电工,三年前因工伤事故去世)。
米乐霍然转身,目光越过桌面血红的“债”字,越过那扇洞开的窗框模型,首首射向那个立在黑板残片前沉默如山的背影——潘擎正用戴着薄橡胶手套的手指,极其仔细地抚摸着黑板下方那些隐蔽的、利用矿物油颜料信号触发的微型铜触点。
冷白的灯光将潘擎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白墙上。他微微低着头,深色夹克的衣领遮盖了后颈的线条,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表情。只有指尖触碰那些冰冷金属触点时细微的动作变化,似乎揭示着他脑中正在进行一场高速而精密的逆向推演。
技术科刺眼的灯光下,电磁铁发生器低沉的嗡鸣终于彻底停歇。空气里只剩下死寂,和那个印在桌面如血迹般凝固的“债”字。
米乐猛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因为兴奋和刻骨的冰冷而带上了一丝金属摩擦的质感:“目标确认。周倩,化名通灵师‘慧觉’,藏身于城郊西坪旧货市场后面的‘清心道场’。老陈!子彤!点人!”
他像一头锁定目标的猎豹,大步冲向门口,风衣下摆带起一阵锐利的气流。走到门口,他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在静默中炸开:
“老潘,”米乐的声音压得低而极具穿透力,目标指向性清晰无比,“‘电路专家’归队!我们去会会这位精通物理学的‘笔仙大人’!”
潘擎那触摸着黑板触点的指尖,终于轻微地蜷缩了一下。他缓缓抬起手,将黑板那块沾着猩红油彩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切割下来,放入特制的证物袋。他的动作依旧一丝不苟,但当他转身面向门口,抬步跟上米乐那己远去的迅疾背影时,深埋在帽檐阴影下的眼神里,一种如同手术刀划过皮肤的寒芒,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