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审讯室的灯光惨白而冰冷,空气像凝固的水泥。张强坐在审讯椅上,手铐闪着寒光。他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脊梁,深陷的眼窝带着浓重的黑圈,下巴上新生的胡茬凌乱。花圃冲突后短暂的对抗火焰早己熄灭,只剩下枯枝般的沉寂和对妻子境遇的噬骨忧虑。
米乐坐在他对面,目光锐利,却没有立刻发起咄咄逼人的攻势。他仔细翻阅着眼前的报告:林语薇对花圃提取的雾藤精油残留、抗凝剂的型号完全匹配;方子彤在棚屋找到的滑索组件、磨损痕迹与荒山现场如出一辙;那份精确标注着死亡顺序和位置的图纸,更是无声的毁灭性铁证。更沉重的砝码,是刘芸此刻的精神评估报告——深度的创伤性应激反应,情绪崩溃。
“张强,”米乐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带着一种穿透防备的力量,“花圃的设备、抗凝剂,山顶棚屋的滑索、图纸……都在这儿了。”他把照片一张张推到张强面前,“它们都在‘说话’。说的就是你如何把五个人运上去,如何在雾里拉索子,像挂死猪一样把他们挂好……”
张强的身体剧烈地一颤,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含糊的气音,眼睛死死盯着那些照片,痛苦和悔恨几乎要将他撕裂。
“你做了这些事,”米乐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致命的引导,“是不是因为刘芸?因为你爱她?因为她父亲的死?”
“小芸…小芸她…”张强终于发出嘶哑的声音,泪水瞬间涌出,布满血丝的眼睛求助般望向米乐,“她什么都没做!全是我的主意!都是我干的!跟她没关系!你们别为难她!”
“真的‘没关系’吗?”米乐身体微微前倾,他特有的共情首觉在此刻变成了锐利的手术刀,精准地挑开对方试图结痂的谎言疮疤,“那份图纸上的字迹,经鉴定,是刘芸的。 棚屋里那张行军床边,地上有你没看见的、刘芸偷偷扔掉的、几张画废了沾着泪痕的草图!那五芒星和奇怪的符号,你张强根本画不出来!是你按着刘芸亲手绘的样子描的,对不对?”米乐逼视着他,语气骤然加重,“张强,你以为你在保护她?你把她推到了计划的核心!却不肯说实话!这只会把她推上更深的审判席!”
“我爱她!我不能没有她!!”张强的心理防线在米乐对刘芸处境的精准刺探下,终于彻底崩塌。他嘶吼着,双手捶打着座椅扶手,铐链哗啦作响,“是!雾藤是她种的,精油是她提纯的,抗凝剂也是她买的,图纸上那些吓人的画和符号都是她画的!她说那是她小时候,她爸在她床边讲的家族‘祖咒’图!她说那些人,那些骗子!该死!要用他们恐惧的血来洗刷她爸的冤屈!”
涕泪纵横的张强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她想的是…她爸是被活活气死……死的时候有多绝望多害怕…她就要让那些混蛋也尝尝那种滋味!让他们在自己布置的鬼戏台子上被吓破胆!比挨刀子还难受地死!”他浑浊的眼睛充满血丝,“她跟我讲这些的时候,眼睛像着火一样,我怕…我怕她出事……”
张强用力吸了口气,艰难地继续:“那些点子…那些吓人的主意:穿白衣、摆姿势、流血的法阵、放那什么会让人做梦发疯的精油…都是她想的…她要求‘让他们在父亲的诅咒下恐惧到死’…我能怎么办?!我不干,她就要自己去!我只能…只能帮她…帮她建那个该死的滑索、搬运东西、安装调试、弄出声音吓唬人…但人不是我杀的!我发誓!”
“不是你杀的?那他们是怎么死的?”米乐紧追不舍。
“她说…她说那精油加上那些布置,能把人活活吓死…我想着…吓唬一下也好…”张强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茫然和恐惧,“具体…我不知道…她只让我把最后剩下那个还喘气的弄上架子…我在雾里拉索子的时候…听到他在叫…叫得不像人声…然后…然后声音就断了…”他痛苦地抱住头,再也说不下去。
审讯室旁的单向玻璃后,潘擎安静地站在那里。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目光穿透玻璃,落在痛哭流涕的张强身上,更深地,落在那个未在场的、策划了一切的女人心中。
“恐惧,是她唯一的武器,也是最终的判决词。”潘擎低沉的声音在观察室里响起,像是在回应张强的供述,又像在完成案件最后的逻辑拼图。
负责记录的警员抬头看向他。
“刘芸精通她父亲研究的民间传说和心理暗示。” 潘擎缓缓说道,洞察力让他剥离出案件最冷酷的核心,“她深谙一点:人心最深处的恐惧根源,往往不是可见的刀光剑影,而是未知的、无法理解的超自然力量。 所以她选择了‘午夜’——黑暗与未知最浓郁的时刻;选择了‘荒山’——古老传说、孤魂野鬼的天然居所。她不遗余力地营造出这种‘诅咒成真’的超自然感,目的只有一个:瓦解受害者仅剩的理性认知,无限放大恐惧本身,首至窒息。”
潘擎指向审讯室内正投射在屏幕上的法阵照片:“这个图案,远非张强理解的简单涂画。它融合了刘全口述给她听的、带有家族禁忌色彩的图腾碎片,再掺杂了她自创的、符合受害者死亡美学布局的几何构成。它不是随机的魔鬼符号,它是刘芸亲手绘制的心理咒印。当它用混着同伴鲜血、散发着致幻芬芳的‘颜料’画在地上,呈现在本就处于崩溃边缘的幸存者面前时,杀伤力堪比千军万马。”
他停顿片刻,目光似乎穿越回雾气笼罩的荒山现场:“雾藤精油是她父亲可能一生研究的、来自大山深处的天然馈赠,却成了她刺向仇人的毒刃。她精确地计算了剂量和效用期,配合环境的恐怖音效(也许是张强操作的某种低频或高声怪响)、视觉冲击(白衣、血阵、同伴死状),构成了一个精密而残酷的心理与生理双重压力锅。 她要的不是一击毙命,而是缓慢的、眼睁睁目睹同伴精神先于肉体死亡的煎熬过程。最后一个死者,目睹了所有同伴以符合‘诅咒’描述的诡异姿态离世,最终在极致的恐惧和致幻的双重作用下,死于心脏无法承受的终极冲击。精神死亡,先于心脏停止跳动。”
潘擎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悲悯:“所以张强说,他听到‘不像人声’的惨叫然后断了。那不是虚假的描述。那是一个人精神在超自然诅咒具象化面前,彻底瓦解崩塌的悲鸣。”
观察室里一片沉默。复仇的火焰,最终燃烧着刘芸自己构建的地狱,用父亲讲过的诅咒为引,用他可能研究过的植物为刃,完成了一场指向人心的残酷“血祭”。冰冷的供词和理性的分析,道尽了这场复仇的疯狂与悲哀。祭坛己成灰烬,但审判的余烟,仍灼烧着在场的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