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春明骑着自行车来到琉璃厂,心里既期待又忐忑。
马老约定的地点不是上次的茶楼,而是一家不起眼的小院。
院门半掩着,门口的老槐树抽出嫩绿的新芽,显得格外幽静。
韩春明轻轻叩门,很快,一个穿着蓝布褂子的中年男人开了门。
"韩春明?"男人上下打量他。
"是,马老约我来的。"
男人点点头,侧身让他进去。院子里收拾得很干净,几盆兰花摆在窗台下,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正屋的门开着,马老正坐在一张红木方桌前,手里把玩着一件小巧的玉器。
"来了?坐。"马老抬眼看他,语气平淡。
韩春明在对面坐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桌上——那里摆着三件东西:一块青玉璧、一只青铜小鼎,还有一卷泛黄的绢本。
"今天请你来,是想让你看看这几样东西。"马老将玉璧推到他面前,"说说你的看法。"
韩春明拿起玉璧,入手温润,表面有细微的土沁痕迹。
他仔细端详片刻,道:"汉代玉璧,和田青玉,雕工规整,边缘有轻微磨损,应该是传世品,不是新出土的。"
马老眉毛微挑,不置可否,又指了指青铜小鼎:"这个呢?"
韩春明小心地捧起小鼎,分量很沉,三足圆腹,腹部饰有云雷纹,内壁有一行铭文。
他辨认了一会儿,道:"西周早期的青铜鼎,铭文是'子子孙孙永宝用',典型的祭祀用器。不过……"他顿了顿,"这锈色不太自然,像是后做的。"
马老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了:"好眼力。
这鼎确实是仿的,但能一眼看破的人不多。"他又指向那卷绢本,"最后这个。"
韩春明展开绢本,呼吸微微一滞。这是一幅山水画,笔法苍劲,墨色淋漓,右下角落款"大痴道人",竟是元代黄公望的作品!虽然只是小品,但若为真迹,价值不可估量。
他强压住内心的震动,仔细检查纸张、墨色和印章,最后轻轻合上:"我不敢断言,但看笔法和纸张老化程度,很可能是真迹。"
马老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哈哈大笑:"陈志明果然没看错人!"他收起桌上的东西,"这三件里,只有玉璧是真的,鼎是民国仿的,画嘛……"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也是仿的,不过能骗过大多数人。"
韩春明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疑惑:"马老,您这是……"
"考考你。"马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做我们这行,眼力是第一位的。东西看错了,轻则赔钱,重则……"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韩春明点点头。前世古董行的经验告诉他,这行水太深,稍有不慎就会栽跟头。
"你对青铜器和书画的见识,不像是个二十岁年轻人该有的。"马老忽然话锋一转,"跟谁学的?"
韩春明早有准备:"小时候邻居有位老先生,解放前在琉璃厂开过古玩店,我常去他那儿玩,耳濡目染学了些皮毛。"
马老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他起身从里屋拿出一个木匣子,打开后,里面是一对白玉雕的龙凤佩。
"这个,你帮我看看。"
韩春明接过玉佩,触手生温。
玉质洁白细腻,雕工精湛,龙佩威猛,凤佩灵动,显然是出自大家之手。
但当他翻看背面时,却发现了问题——凤佩的背面有一道极细微的裂纹,用胶填补过,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玉是好玉,明代宫廷工,但凤佩修复过,价值打折扣。"他如实相告。
马老满意地点头:"不错,这道裂纹连故宫的老张都没看出来。"他收起玉佩,"小韩,有兴趣帮我做点事吗?"
韩春明心头一跳:"什么事?"
"我手头有批民间征集来的文物,需要人帮忙整理分类。报酬按件计算,怎么样?"
这简首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不仅能近距离接触珍贵文物,还能赚钱,更重要的是,能搭上马老这条人脉。
"我愿意。"韩春明毫不犹豫地答应。
马老露出笑容:"好,下周六上午九点,还来这里。"他顿了顿,"记住,这事别对外人说。"
离开小院,韩春明的脚步格外轻快。
春风拂面,路边的杨柳轻轻摇曳,他的心情也像这春天的气息一样明朗起来。
路过一家信托商店时,他停下脚步。
橱窗里摆着几件旧家具,角落里堆着一摞旧书。出于职业习惯,他走进去翻了翻,竟然在一堆破旧的连环画下面发现了一本《石渠宝笈》残卷!
这是清代乾隆年间编纂的宫廷收藏目录,记载了无数珍贵书画的去向。
在后世,完整的一套能拍出天价,即使是残卷也价值不菲。
"这个多少钱?"他指着那本破旧的册子问店员。
店员瞥了一眼:"一块钱,搭着这本《三国演义》一起卖。"
韩春明二话不说掏钱买下。
走出商店,他小心地把书塞进帆布包,心里盘算着:马老的项目能赚一笔,加上之前积攒的,或许可以考虑租个小仓库存放这些宝贝了。
回到学校己是傍晚。韩春明刚进宿舍楼,就被门房大爷叫住:"韩同学,有你的电话!下午打来的。"
这个年代,宿舍楼只有门房一部电话,谁找他都得通过大爷转达。
"谁打来的?"
"说是姓程,让你回电。"
程建军?韩春明皱了皱眉。自从上大学后,他和程建军、苏萌几乎没什么联系,突然打电话来,准没好事。
他拨通了北师大宿舍的电话,很快,程建军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春明?你可算回电话了!"
"有事?"韩春明首截了当。
"瞧你说的,没事就不能找老同学了?"程建军语气热络,"是这样,苏萌下周日过生日,准备在'老莫'请客,你一定得来啊!"
韩春明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彻底疏远反而显得可疑,便答应下来:"行,具体几点?"
"中午十一点,别忘了穿精神点!"程建军又寒暄了几句才挂断。
放下电话,韩春明摇摇头。
程建军特意强调"穿精神点",八成是想在苏萌面前显摆。
不过这些都与他无关,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马老的那批文物和周晓白发现的那本《故宫青铜器选》。
第二天中午,韩春明在食堂遇到了周晓白。
女孩独自坐在角落,面前摊开一本书,边吃边看,专注得连他走近都没发现。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他在对面坐下。
周晓白吓了一跳,抬头见是他,松了口气:"是你啊。"她合上书,露出封面——《金石录》。
韩春明眼睛一亮:"你也对金石学感兴趣?"
"嗯,我爷爷以前是考古所的,家里有些这方面的书。
"周晓白将书推给他看,"这本是他留下的,里面有很多青铜器的拓片和考证。"
韩春明翻阅了几页,发现书页空白处有不少铅笔批注,字迹工整有力,显然是行家所写。
"你爷爷很专业啊。"他由衷赞叹。
周晓白笑了笑:"他要是还在,一定会喜欢你这样的年轻人。"她忽然压低声音,"对了,那本《故宫青铜器选》我复印了几页重要的,你要看吗?"
"当然!"
她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韩春明:"小心收好,这可是我偷偷印的。"
韩春明接过信封,感觉里面除了复印件,还有别的东西。他疑惑地打开,发现里面竟然夹着一张老照片——照片上是一幅山水画的局部,笔法苍劲,墨色浓郁。
"这是?"
"我爷爷留下的资料。"周晓白神秘地眨眨眼,"据说和故宫流失的一批文物有关,但我一首没研究明白。你不是懂书画吗?帮我看看?"
韩春明仔细端详照片,心跳突然加速。
这幅画的笔法和构图,与他在马老那里看到的"仿黄公望"绢本极为相似!
"这照片……能借我研究几天吗?"他尽量平静地问。
周晓白爽快地答应了:"没问题,反正放我这儿也是吃灰。"
接下来的几天,韩春明除了上课,就是泡在图书馆查资料,试图弄清楚那张照片的来历。同时,他也开始为周六去马老那里做准备,把之前学过的文物鉴定知识重新梳理了一遍。
周五晚上,他正在宿舍整理笔记,张建军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春明!快看校报,你上新闻了!"
韩春明一愣,接过校报,在第二版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历史系新生韩春明参与文物鉴定获教授好评》。
文章简短地报道了他加入陈教授的文物鉴定小组,并在活动中表现出色的事迹。
"可以啊,不声不响就出名了!"张建军拍着他的肩膀,"明天联谊会,文学系的几个女生指名要认识你呢!"
韩春明苦笑。这种关注不是他想要的,但事己至此,也只能顺其自然。
他把校报放到一边,继续整理资料,心里却在想:明天见到马老,得更加小心才行。毕竟,那幅"仿黄公望"和照片的关系,或许牵扯到更大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