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学办公楼。
周晓白站在副校长办公室门外，手指不自觉地整理着藏蓝色列宁装的衣领。
早晨八点的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彩色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深吸一口气，回想着韩春明昨晚的叮嘱——"多听少说，记住细节"。
"周老师，请进。"副校长的秘书推开门，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办公室宽敞明亮，墙上挂着毛泽东、周恩来的标准像和几幅山水画。
副校长刘志国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精明。
旁边沙发上还坐着两个人——历史系主任王教授和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穿着笔挺的中山装，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
"晓白来了，"王教授和蔼地招呼，"这位是校党委宣传部的马部长，专门来关心香港奖学金项目的。"
周晓白心头一紧。马部长？和马教授有什么关系？她礼貌地点头致意："马部长好。"
"周老师年轻有为啊，"马部长微笑着，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这次永丰食品的奖学金项目，校领导非常重视。改革开放需要引进外资，也需要文化交流嘛。"
刘副校长推了推眼镜："周老师，永丰的林董事长特意提出，希望你能担任评审委员会主任。学校经过研究，认为你很合适。"
周晓白注意到桌上放着一份精美的企划书，封面上烫金的"永丰食品"西个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她谨慎地回答："感谢学校信任，但我对食品科学不太熟悉..."
"哎，不必谦虚。"马部长打断她，"林董事长看重的是你在老北京饮食文化方面的研究。
对了，"他突然话锋一转，"听说你在整理一些历史资料？"
周晓白后背沁出一层细汗。她端起茶杯掩饰自己的紧张："就是些教学用的素材..."
"马部长是关心你的学术发展，"王教授插话，"学校准备把你的饮食文化研究列为重点课题，永丰愿意提供经费支持。"
刘副校长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这是课题立项申请表，你填一下。经费嘛..."他看了眼马部长，"初步定每年两万元，够你带学生做实地考察了。"
两万元！这在1979年堪称天文数字，相当于普通教师二十年的工资。
周晓白接过表格，手指微微发颤。这不是诱惑，而是赤裸裸的收买。
"谢谢领导关心，"她努力保持声音平稳，"我需要时间考虑..."
"有什么好考虑的？"马部长突然提高了声调，又立刻恢复和蔼，"周老师，这可是难得的机遇啊。
对了，"他像是随口一问，"你认识韩春明同志吧？西九城食品厂的厂长？"
周晓白心头警铃大作。他们果然在调查自己和韩春明的关系！
"我们是邻居，"她平静地回答，"胡同里一起长大的。"
马部长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韩厂长的生意做得不错啊，跟永丰也有合作。"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年轻人有闯劲是好事，但也要注意...政治方向。"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周晓白感到三道目光同时落在自己身上，像无形的压力测试着她的每一丝反应。
"我明白，"她轻声说，"我会认真考虑课题的事。"
"好，那就这么定了。"刘副校长一锤定音，"王主任，你协助周老师尽快把材料准备好。马部长，您看还有什么指示？"
马部长走回沙发边，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信封："这是永丰提供的首批经费，五千元。周老师可以先开展前期工作。"
他将信封放在茶几上，"对了，林董事长下周来北京，想请你吃个饭，聊聊奖学金的具体细节。"
离开办公楼时，周晓白的衬衫己经被汗水浸透。
她抱着那个装着五千元的信封，像捧着一块烫手的炭。
校门口，韩春明正靠在一棵光秃的槐树下等她，手里拿着两瓶北冰洋汽水。
"怎么样？"他递过一瓶汽水。
周晓白一口气喝了半瓶，才把会议经过说出来。听到马部长的名字，韩春明眉头紧锁："马部长...和马教授是什么关系？"
"不清楚，但绝不是巧合。"周晓白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这是会议期间马部长接电话时，我记下的电话号码后西位——和上次那个找你的神秘来电一模一样。"
韩春明接过纸条，脸色变得凝重："他们在监视我们。"
正说着，校园广播突然响起："历史系周晓白老师，请速到系办公室，有您的加急电报。"
电报是从广州发来的，只有短短一行字："资料己收到，甚好。近期将有同志联系你。金。"
"金教授？"韩春明疑惑道，"他不是在学校吗？"
周晓白摇摇头："他昨天去广州参加学术会议了。"
她突然压低声音，"等等，金教授临走前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说紧急情况可以打..."
两人立刻赶往校外的邮局。
周晓白拨通了那个广州号码，接电话的却是一个陌生的男声："喂，南方日报招待所。"
"请转328房间的金教授。"
"金教授？"对方停顿了一下，"他今早退房了。您是哪位？"
周晓白匆忙挂断电话，心跳如鼓。这不是金教授留的号码！电报是假的！
"有人在试探我们，"韩春明脸色铁青，"走，先离开这里。"
他们刚走出邮局，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了路边。
车窗摇下，露出马部长那张笑眯眯的脸："周老师，韩厂长，这么巧啊？要不要捎你们一段？"
周晓白的手不自觉地抓住了韩春明的衣袖。
韩春明镇定地回答："谢谢马部长，我们还要去办点事。"
"哦？什么事这么急？"马部长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周老师，学校给你的课题经费，可要专款专用啊。"
"一定，一定。"周晓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马部长又看了他们几眼，才摇上车窗。
黑色轿车缓缓驶离，排气口喷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格外刺目。
"他跟踪我们..."周晓白声音发颤。
韩春明拉着她快步走向胡同："别回头，自然点走。今晚我去找李处长，这事比我们想象的严重得多。"
夕阳西下，两人的影子在胡同的砖墙上拉得很长。
远处传来隐约的广播声，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联播："...改革开放政策取得了显著成效，今年外贸总额比去年增长..."
在这片祥和的声音中，周晓白突然意识到，自己手中的五千元，就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一场看不见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