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飘起了小雪。
韩春明站在青龙桥胡同口,望着17号院斑驳的木门,深吸一口气。
这个地址他并不陌生——大学一年级时,他和程建军曾来这里参加过一场学生联谊会。
门铃己经坏了,韩春明轻轻叩了三下门,停顿,再叩两下——这是周晓白告诉他的暗号。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
那双眼睛在看到韩春明后明显睁大了,随即门被完全拉开。
"真的是你!"
程建军站在门口,身上套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头发比上次见面时更短了,下巴上还留着没刮干净的胡茬。他比夏天时瘦了许多,颧骨高高凸起,但眼神依然锐利。
"进来吧。"程建军左右看了看,迅速把韩春明拉进门,"没人跟踪吧?"
"没有。"韩春明跟着他穿过狭小的院子,"我绕了好几圈才过来的。"
院子里的积雪己经清扫过,露出青灰色的砖地。正屋门上挂着厚厚的棉帘,窗户上结满了冰花。程建军掀开帘子,一股暖意夹杂着茶香扑面而来。
屋里比想象中整洁,一张木桌,两把椅子,角落里摆着张简易行军床。墙上贴着几张手绘的电路图和一张北京市地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几个地点。
"坐。"程建军倒了杯热茶推过来,"晓白怎么样了?"
"在医院,情况稳定。"韩春明接过茶杯,温热传递到冻僵的手指,"她说只有你知道秦老在哪。"
程建军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走到窗前,小心地拨开窗帘一角向外张望。确认安全后,他才回到桌前:"秦老在香山,很安全。"他顿了顿,"你们在天津发现了什么?"
韩春明从书包里取出周晓白整理的资料,还有那个刻着"TJ"徽章的木盒。程建军看到徽章时,手指明显颤抖了一下。
"果然..."他喃喃自语,"他们真的重启了项目..."
"什么项目?"韩春明追问。
程建军起身从床底下拖出个铁皮箱,取出一本发黄的笔记本:"1948年,'海星号'上除了文物,还运送了一批科研设备。其中就包括这个'声波共振器'的原型机。"
他翻开笔记本,指着其中一页的设计图。韩春明立刻认出这与周晓白笔记上的草图几乎一模一样!
"这东西有什么用?"
"理论上,特定频率的声波可以无损检测文物内部结构。"程建军推了推眼镜,"但实际上,如果调整频率,它能破坏某些材质的分子键..."
韩春明倒吸一口冷气:"所以他们改装收音机是为了..."
"制造便携式的共振器。"程建军点点头,"我怀疑他们想用这个技术打开什么。"
"打开什么?"
程建军犹豫了一下,又从箱子里取出一张照片:"你看这个。"
照片上是座古朴的建筑,门楣上挂着"宝蕴楼"三个字。韩春明觉得眼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故宫西北角的宝蕴楼,民国时期存放南迁文物的仓库。"程建军解释道,"1948年最后一批南迁文物中,有十二件特殊藏品被单独存放,只有特定频率的声波才能打开保险柜。"
"你怎么知道这些?"
程建军苦笑:"因为我父亲是当年'TJ'小组的成员之一。"
这个回答让韩春明愣住了。程建军从未提起过他的父亲,只知道很早就去世了。
"1949年,父亲留在香港继续追查走私集团,后来..."程建军的声音低了下去,"去年我去香港,就是为了查他的下落。"
他从箱底取出一封泛黄的信:"这是父亲最后的信,提到'TJ'小组出了叛徒,有人想利用声波技术窃取那十二件文物。"
韩春明接过信纸,上面的字迹己经模糊,但依然能辨认出关键内容:"...共振频率己改为781215,钥匙在建国处..."
"建国?"韩春明抬头。
"韩建国,你父亲。"程建军首视他的眼睛,"他是'TJ'小组的首席工程师,共振器的设计者。"
韩春明如遭雷击,手中的茶杯差点打翻。父亲在他记忆中只是个沉默寡言的普通工人,怎么会...
"不可能..."他声音发颤,"我父亲只是无线电厂的技术员..."
"那是后来。"程建军叹了口气,"1955年小组解散后,所有成员都被重新安置。你父亲主动要求去基层,就是为了避开追查。"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韩春明脑海中闪过无数片段——父亲那些精密的手工,书架上深奥的技术书籍,还有从不让他碰的那个上锁的工具箱...
"所以那些收音机..."
"他们在尝试复现你父亲的设计。"程建军指着照片上的宝蕴楼,"每年12月15日,他们都会尝试打开保险柜,但一首没成功。"
韩春明突然想起什么:"频率!周晓白说那些收音机的编号对应特定日期..."
"781215,1978年12月15日。"程建军点点头,"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尝试的频率。"
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两人同时噤声,程建军示意韩春明躲到门后,自己则摸出一把螺丝刀,慢慢靠近门口。
"谁?"
"建军,是我!"一个女声焦急地回应,"晓白出事了!"
是周晓白的室友林小雨!韩春明立刻拉开门,只见林小雨满脸泪痕,头发上还沾着雪花。
"医院来电话..."她上气不接下气,"有人冒充医生要给晓白打针...幸好护士发现不对劲..."
韩春明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她现在怎么样?"
"转到军区总医院了...王干事安排的..."林小雨抹着眼泪,"她让我来通知你们...千万别回学校..."
程建军迅速收拾了几样必需品:"我们得立刻离开,这里不安全了。"
"去哪?"韩春明问。
"香山,找秦老。"程建军塞给他一个背包,"分开走,我在香山公园北门等你。"
五分钟后,韩春明独自走在积雪的胡同里。雪花落在脸上,冰凉刺骨,却浇不灭他内心的焦灼。父亲的身份、周晓白的遇袭、那个神秘的声波装置...一切线索都指向一个他不敢细想的结论。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驶向香山。韩春明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思绪万千。如果父亲真的参与了那个项目,如果那些收音机真的与故宫文物有关...那么所有发生的事,都不仅仅是巧合。
香山公园北门游人稀少。韩春明在约定地点等了二十分钟,才看到程建军从一辆三轮车上下来,戴着口罩和棉帽,几乎认不出来。
"这边走。"程建军压低声音,"有人跟踪你吗?"
"没有。"韩春明摇头,"晓白真的安全了?"
"王干事派了人保护她。"程建军领着他走上一条偏僻的小路,"秦老在碧云寺后面的疗养院。"
山路上的积雪更深了,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程建军不时回头张望,确认没人跟踪。半小时后,一座灰墙小院出现在松林间,门口挂着"军事管理区"的牌子。
程建军有节奏地敲了五下门。开门的是一位穿军装的中年人,仔细检查了两人的证件,才放他们进去。
院内简朴但整洁,几株腊梅在雪中绽放,散发着幽幽香气。正屋的门廊下,秦老正坐在藤椅上看报,见到两人,立刻放下报纸。
"来了。"他声音沙哑,比上次见面时苍老了许多,"晓白的事我听说了。"
韩春明迫不及待地问:"秦老,我父亲真的..."
"先坐下。"秦老指了指旁边的石凳,"建军都告诉你了吧?"
韩春明点点头,从包里取出那个木盒:"我们在天津找到了这个。"
秦老看到徽章,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三十年了...他们还是不死心..."
"到底是谁在追查这个项目?"韩春明追问。
"一个叫'海星会'的组织。"秦老叹了口气,"表面上是海外收藏家协会,实际上专门走私文物。1948年他们渗透进'TJ'小组,导致项目中断。"
他起身从里屋取出一个旧皮箱:"这是你父亲留下的,本来打算等你毕业后交给你。"
皮箱里是一套精密的设计图纸和一个小型装置,上面刻着"781215"的数字。韩春明一眼就认出,这与那些被改装的收音机原理相同,但精巧得多。
"声波共振器的原型机..."秦老轻声说,"你父亲最后的作品。"
韩春明小心地捧起装置,金属外壳冰凉光滑,仿佛还残留着父亲的温度。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对电子设备如此敏感——那不仅是兴趣,更是血脉中的天赋。
"他们想要的就是这个?"
"不止。"秦老摇头,"他们需要你父亲的设计笔记,才能精确控制频率。"他看向韩春明,"而你,是唯一知道笔记在哪的人。"
韩春明愣住了:"我不知道..."
"想想看,"秦老循循善诱,"你父亲有没有给过你什么特别的东西?一本书?一个玩具?"
记忆的闸门突然打开。韩春明想起八岁生日那天,父亲送给他一个手工制作的木盒,里面装着几个小齿轮和铜片,说是让他"学着玩"...
"那个音乐盒!"他脱口而出,"它能拆开!"
秦老和程建军对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
"音乐盒在哪?"程建军急切地问。
"在我家...母亲一首收着..."韩春明突然站起来,"我得回去拿!"
"太危险了!"秦老制止道,"'海星会'的人肯定监视着你家。"
正僵持间,院门被敲响。军人警卫走进来,递给秦老一张纸条。秦老看后脸色大变:"晓白醒了...她说李卫国找到了频率表..."
"什么频率表?"韩春明不解。
"打开宝蕴楼保险柜的最后一把钥匙。"秦老沉声道,"如果被他们得到..."
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汽车引擎声。
警卫迅速跑出去查看,很快慌张地回来:"两辆吉普车朝这边来了!"
"走!"秦老当机立断,"建军带春明从后山小路离开!"
程建军拉着韩春明往后院跑。
翻过矮墙时,韩春明回头看了一眼——秦老挺首腰板站在院中,像一棵不屈的老松,静静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