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蝉在老梅树上扯着嗓子嘶鸣时,小燕子终于推开了夏雨荷书房的雕花木门。霉味混着墨香扑面而来,她眯起眼睛,借着窗棂漏下的光斑,看见满墙书架上歪斜的线装书,以及书案上那支早己干枯的湖笔。砚台里凝结的墨块泛着青黑,却在砚池边缘留下半圈晕染的痕迹,像是夏雨荷搁笔时不经意的温柔。
"原来你也不爱端端正正写字。"她蹲下身,指尖拂过书案上随意散落的诗稿。那些宣纸上的字迹时而飘逸如流云,时而顿挫似惊鸿,比宫里先生教的馆阁体有趣百倍。忽然,一张泛黄的笺纸从书册间滑落,上面写着半阙词:"雨落荷尖碎,风摇竹影斜",末尾的"斜"字墨色未干,仿佛墨迹还在宣纸上洇开。
小燕子把诗笺贴在胸口,突然蹦起来:"有了!我要把这些字刻成字帖!"她想起上辈子在宫里被罚抄经,握笔的手磨出层层血泡,那些方方正正的字总也写不进心里。但此刻看着夏雨荷随性的笔迹,竟觉得每个笔画都在跳舞。
说干就干。她揣着几页诗稿跑到城南的木刻坊,掌柜的老花镜滑到鼻尖,盯着那些墨迹首摇头:"姑娘,这字歪歪扭扭的,刻出来可不像字帖。"小燕子却掏出从沈砚那儿顺来的银锭子,眼睛亮晶晶:"您就刻!刻出来保准比状元郎的字还抢手!"
等待刻版的日子里,小燕子天天泡在书房。她学着夏雨荷的样子研墨,却把墨汁溅得满脸都是;试着临摹诗句,结果写出来的"燕"字张牙舞爪,倒像是要飞起来的野鸟。老周路过瞧见,笑得首拍大腿:"姑娘这字,能把孔圣人气得从坟里爬出来!"
七日后,木刻坊的伙计扛着沉甸甸的梨木版上门。小燕子掀开红绸的刹那,心跳都漏了一拍——那些在宣纸上的字迹,此刻立体地浮现在木纹间,连笔画里的飞白都栩栩如生。她当即摊开新裁的宣纸,学着文人雅士的模样焚香、净手,却在提笔时又变回了毛毛躁躁的野丫头,墨汁滴在"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尖"字上,晕开一朵乌黑的花。
"不管不管!"她把歪歪扭扭的字贴在墙上,后退几步眯着眼打量,"雨荷阿姨的字就是好看,我写得丑也好看!"正得意间,院外突然传来喧哗声。她探头望去,只见几个衣着光鲜的公子哥举着折扇,对着门上"燕子窝"的木牌指指点点。
"听说这里住着个会写字的奇女子?"为首的公子摇着湘妃竹扇,"可否讨幅墨宝?"小燕子挑眉,突然抓起案上的湖笔,饱蘸浓墨就在宣纸上龙飞凤舞。待墨迹干透,她把纸往众人面前一甩:"拿去吧!"
众人盯着纸上那个狂放不羁的"燕"字,目瞪口呆。字的下半部分被刻意拉长,像极了燕子舒展的尾翼,笔画间还点缀着几片用朱砂点染的花瓣。其中一人突然抚掌大笑:"妙!这字里有江湖气!"消息很快传开,济南城里的文人墨客争相来求"燕子体"墨宝,就连知府大人的公子,都捧着厚礼来请她为书院题写匾额。
沈砚再次来访时,正撞见小燕子翘着二郎腿坐在书案上,嘴里叼着蜜饯,指挥几个学徒拓印字帖。新刻的木版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旁边堆着装订整齐的册子,封面上歪歪扭扭写着《雨荷燕帖》。"你这是要开书院?"沈砚笑着接过她扔来的槐花蜜糕。
小燕子跳下桌子,沾着墨汁的手指在他衣襟上按了个手印:"我要让全天下的姑娘都知道,不用做什么大家闺秀,想怎么写字就怎么写!"她转身望向墙上夏雨荷的字迹,夕阳为那些笔画镀上金边,"雨荷阿姨,你瞧,咱们的字要出名啦!"
晚风穿堂而过,掀起书案上的诗稿。未干的墨迹与木刻版上的文字交相辉映,恍惚间,仿佛能看见两个跨越时空的身影,在笔墨间肆意欢笑。而此刻的小燕子,正踮着脚把新写的"自由"二字贴在门框上,那笔画间张扬的弧度,比天上的晚霞还要绚烂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