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檐角铜铃在穿堂风里叮咚作响，晴儿攥着丝帕的指尖微微发白。她刚将乾隆引至正殿，又遵照太后懿旨，将精心梳妆过的知画领进偏殿。雕花槅扇虚掩着，透过细密的檀木纹理，能隐约窥见暖阁内鎏金烛台上跃动的烛火。
"皇帝，你为何公然打哀家的脸？"太后手中的碧玉佛珠重重磕在紫檀木炕几上，青玉护甲划过锦缎，发出细微的刺啦声。她浑浊的眼珠盯着乾隆，眼角堆叠的皱纹里藏着经年累月的威压。
乾隆抬手理了理明黄朝服的袖口，龙纹刺绣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皇额娘，小燕子虽为义女，可儿臣早将她视如己出。寻常百姓家尚且不愿女儿与人共侍一夫，更何况皇家？"他忽然逼近半步，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若当年有人要您的女儿与旁的妇人分庭抗礼，您当真能坦然处之？"
太后猛地拍案而起，黄花梨木的脆响惊得梁上栖着的燕雀扑棱棱乱飞："放肆！永琪尚未娶妻，知画是哀家千挑万选的侧福晋，陈家世代忠良，这婚事于社稷..."
"陈家再忠良，知画终究是外人！"乾隆突然提高声调，震得窗棂上的冰纹玻璃微微发颤，"就算她生下子嗣，也只能姓爱新觉罗！说到底，不过是为皇室绵延血脉、打理中宫的工具罢了。"他背过身去，望着墙上悬挂的《木兰秋狝图》，语气陡然转冷，"永琪对她，有的只是责任，绝无半分真心——皇额娘苦心筹划的这盘棋，儿臣看得明白。"
偏殿内，知画死死攥着湘妃竹团扇。扇面上未干的水墨牡丹晕开墨痕，正如她此刻紊乱的呼吸。她想起昨夜对镜梳妆时，丫鬟喜鹊还说"格格明日必定凤冠霞帔，风光无限"，可眼前这些话，字字如冰锥，将她精心编织的美梦戳得千疮百孔。
"至于小燕子..."乾隆的声音再次传来，知画不由自主地向前半步，额头几乎贴上槅扇，"儿臣会为她寻一门家世清白、后宅安稳的亲事。至于知画..."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令人胆寒的笑意，"既心心念念要嫁永琪，那就以侧福晋之礼入景阳宫吧。不过嫡福晋之位，朕己属意西林觉罗氏鄂弼之女。"
知画手中的团扇"啪嗒"坠地。声音惊动了暖阁内的二人，槅扇被猛然推开，乾隆锐利的目光扫过她苍白如纸的脸："你都听见了？听见了也好——"
"臣妾..."知画下意识福身，却被乾隆雷霆般的呵斥截断。
"住口！"乾隆龙袍翻飞，三步跨至她面前，"你可知'臣妾'二字，唯有朕的后宫妃嫔方能自称？你既未嫁永琪，又未入朕的后宫，竟也敢如此僭越！陈阁老就是这般教导女儿的？"
知画浑身发抖，这才惊觉自己犯下何等大错。太后望着她狼狈的模样，眼底划过一丝恨铁不成钢的失望。她重重叹了口气，转回头对乾隆道："皇帝息怒，到底是年轻孩子..."
"年轻不是无礼的借口！"乾隆甩袖走向殿门，龙靴踏在青砖上的声响震得人心颤，"传旨下去，三日后送西林觉罗氏入宫觐见。至于知画..."他瞥了眼蜷缩在地的少女，"先在慈宁宫跪足三个时辰，好好学学规矩！"
殿门重重闭合的刹那，知画瘫倒在地。冰凉的青砖透过单薄的旗装渗进骨髓，她终于明白，自己引以为傲的才情容貌，在皇室眼中，不过是可随意摆弄的棋子。窗外月色如水，却照不进这深宫里，她被碾碎的、再也拼不完整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