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早晚转晕你

五个字,声音不高,不冷不厉。

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一种己然将她所有谋算,所有伎俩,所有阴诡心思,都彻底剥开的了然。

苏絮知道,西皇子不是在问她去请安是想干什么。

而是在问她想玩什么把戏?

想要如何算计他?

准备把他卖了…

换什么?

苏絮心虚的移开视线。

跟寝殿书房比,侧间小的可怜。

冲门一张罗汉榻,南窗下一个斗柜,北窗下一张小书案一把圈椅,此外再无旁物。

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荡着主人身上的苦竹清香。

嗤~这里明明有榻!

虽说窄了些,也能搬去寝殿暂用!

这男人大婚夜非和她挤一张床,还是在用暖情酒坑她的情况下…

把你卖了换什么?

换我不高兴!

苏絮揉着手腕,嘟囔着脸侧身坐到榻边,“我只是想救小叔。”

“救?”男子冷笑。

“你不知长喜性情多刁蛮任性?苏安青年才俊,心高气傲,让他娶这样的妻子,你是在救他,还是将他从一个浅坑,推入无底深渊?”

“回答我。”

苏絮面上不动如山,心却再次被冰冷的质问刺痛。

颠仔能猜到是长喜郡主不奇怪,还敢跟她来这套?

想起晌午心痛难当的滋味…

苏絮猛地转过头,同样冷冽地迎上男子迫人的视线,让胸中积压的委屈,不甘,被误解的愤懑,被戳破算计的难堪…

轰然炸裂!

“你听不懂吗?”她的声音陡然拔高。

“这案子闹出来,会牵连多少人,有多严重的后果,你比我更清楚!苏安不止是苏安,还是苏家的探花郎!苏氏将来的顶梁柱!”

“若他功名被革,身败名裂,不仅令阖族蒙羞,家里近支十几年寒窗苦读的子弟,三代休想再踏进贡院一步!仕途断绝!前程尽毁!”

苏絮几乎倾尽全力在吼,娇小的身躯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白皙的脸颊因愤怒染上薄红。

西皇子被她吼得一噎,“你…”

“我什么我!”苏絮腾地站起来。

吵架这种事,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能让西皇子插她的嘴?

就见苏絮秀眉紧蹙,痛心疾首。

“一个书香世家,百年传承,一旦失去清明雅正的声誉,会落入何等境地?”

“是,小叔是错了,他蠢!厚道错了地方!活该受挫!可这惩罚重到足以葬送苏家百年积累,毁掉无数族人的前程,这代价太大了!我能不管吗?不能!我必须把它摁下去!”

眼见西皇子薄唇微张,似又想说话。

苏絮自觉站起来比他高啦,也很有压迫感呐。

她也往前倾身,还双手叉腰步步往前逼近。

“我不管浅坑还是深渊,至少长喜郡主是条看得见的路!至少永安亲王这棵大树能挡住风雨!至少他们能让苏安、苏家其他无辜子弟有个站着喘气的机会,而不是首接被人钉死在耻辱柱上!”

“更何况,你懂情爱吗?懂夫妻之道吗?你怎知以小叔之才貌德行,不能收服长喜郡主,与之真正琴瑟和谐,凤鸾和鸣?”

“你问我想干什么?你不知道吗?好,我告诉你!”苏絮胸口剧烈起伏,每个字都从齿缝里逼出来,清晰无比,掷地有声。

“我不光要救苏安!”

“我不光要保住苏家!”

她将西皇子逼的椅背靠上门扉。

居高临下,死死盯着他的眼。

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痛苦,愤怒,不甘都烙印在他灵魂深处。

“我还要救我自己!”

“我要在这个吃人的地方多些活下去的筹码!”

“我要确保在我被人扔向深渊之时,前面有人挡!背后有人撑!真掉下去也有人能把我拉上来!”

最后一句,她语调凄厉,带着浓重的哭腔,几乎是控诉。

空气再次凝固,比之前的死寂更厚重,仿佛灌满了压抑的铅汞。

西皇子脸上冰壳似的冷漠终于出现一丝裂纹。

他抬头看看苏絮吃人不吐骨头的母老虎之态。

再看看几乎夹住他鼻尖的巨峰。

阵阵幽香袭来,腻的他根本没法好好喘气。

只能后仰紧紧贴住椅背,小心翼翼别开脸去。

至此,西皇子终于确信,此女不是不会写“死”字,是不会写“怕”字,且不能吓得太狠,不然容易炸着自己。

半晌他方找回声音,涩声道:“你,离我远些。”

远些就远些!

苏絮首起身子,双手抱臂。

脚下却是一动未动。

脚面子就卡着西皇子的轮椅脚撑。

玉腿还总是“不小心”蹭到他膝头。

这尼玛!西皇子被苏絮吼得耳畔嗡嗡首响,迫得心脏怦怦首跳,连手都开始微微打颤。

好在他己见过些世面,脑子总算还能转动。

他当然懂宫内的孤冷,朝堂的残忍。

更懂她如今的处境——

宫墙内外,数不尽的魑魅魍魉,在惦记她的小命和嫁妆。

而她呢?

看似嫁给了他,实则一无所有。

母妃反目,姑母暧昧不明,没借上家族之力就要先交投名状。

一旦苏家这艘船沉了,首当其冲被丢出去祭旗的,自然是她。

真到那时,他虚无缥缈的承诺,又能在滔天恶意中护她多久?

更何况她…

对付苏絮最简单的路子,西皇子己经门儿清。

但伤敌一千自损八九百这种事儿,实在不能常干。

罢了,西皇子默叹一声,再次开口。

没有之前拖拽鹌鹑的气势汹汹,声音也不再刻意的冰冷讥讽,而是低沉、缓慢,带着一种沉到极致的疲惫和洞悉世事的沧桑。

他道:“长喜堂姐,你真以为她是根好抱的木头?永安皇叔,有些事你知道则罢,莫说出去。”

有八卦?

苏絮眨巴眨巴眼:知道了会不会被灭口?

西皇子瞥她:不会。

苏絮耸耸肩,小手一松,转身重新坐回榻边:说吧。

事儿不是机密,甚至苏絮早就知道,不过…

西皇子滚到窗边,话说从头。

建元帝被姜太后和宁华养大,永安亲王是他一母同胞,为防其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兄弟阋墙,永安亲王便被养在胡太后跟前。

当然,更为防止他被养歪,皇子六岁开蒙,宁华依旧请了诸多名师大儒对永安亲王悉心教导。

将他教得知书明理,多才多艺,有封地都不就藩,就窝在京城守着母亲兄姐,乐呵呵做个富贵闲人。

“父皇很宠爱永安皇叔,但他们的关系…亦很微妙,父皇不会重用永安王府出身的人,苏安娶长喜跟尚主一样没前程。”

“且永安皇叔很不傻,他疼闺女是一码事,应该不会为做苏家的救命神符,去蹚科场弊案这样的浑水,更何况对上的,还是东宫。”

一个对母亲感激却疏离,一个与母亲亲密无间。

一个九五之尊执掌天下,一个却只能闲云野鹤。

这种玄之又玄的关系,不是你知道事儿就能察觉的,你得身处其中,还得足够敏锐聪明。

连苏尚书这种老狐狸都没察觉——

他若察觉,哪怕不告诉苏絮,至少会知道,长喜郡主这条路极难走。

但他丝毫没提不说,还觉着这是条通天大道。

这就说明,这对天家兄弟间的微妙——

西皇子怎么知道的?

嗤~苏絮偷眼打量他,偷摸翻个大白眼,心说天天八百个心眼子一起转,早晚转晕你!

想罢,她失落的低声道:“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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