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书中事发后

窗外,骤然涌起的铅云压得极低。

苏家主院暖阁内,气氛比窗外的天色更加压抑。

上好的银霜炭在兽首铜炉里燃着,苏絮盖着云锦薄被斜倚在贵妃榻上,依旧感觉手脚冰凉,全身发冷。

西皇子的轮椅紧贴在榻边。

玄色皇子服衬得他面色愈发冷峻,周身萦绕着未曾散尽的杀伐之气,下摆几处深色洇染的痕迹,是薛姨娘滚烫的鲜血留下的烙印。

他紧握着苏絮冰凉的手指,似想用自己掌心坚定的温热,驱散她指尖的寒意,指腹无意识的不停着她手背,又似泄露些许内心躁郁。

暖阁中央,冰冷坚硬的玉青石砖上,跪着苏氏三父子。

苏絮祖父,刑部尚书苏弈,此刻正深深俯首。

他身后,苏絮的父亲苏修,面色灰败,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偶尔瞥向榻上苏絮的眼神深处,却翻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后怕,惊惶,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怨怼——

她的丈夫杀了他的爱妾!他三个儿子的生母!

探花郎苏安则跪的背脊笔首又头颅垂坠,下颌几乎要嵌进锁骨凹陷处。

沉默如同巨石般压在每个人喉间。

终于,苏尚书重重叩首,额头撞击地砖,发出一声闷响。

“老臣…苏弈,治家无方,约束不严,致使贱妾薛氏狂悖至此,竟敢持凶行刺皇子妃殿下!此皆老臣昏聩失察之过,臣罪该万死,万死难辞其咎!恳请殿下、皇子妃责罚!”

他苍老沙哑的声音,充满沉痛的自责。

暖阁内依旧一片死寂。

西皇子侧首看向苏絮:我来?

苏絮坚定回视:不,我自己来。

接着,她目光如冷电般射向伏在地上的苏尚书,声音微微嘶哑,却字字清晰道:“祖父言重了,请罪?请的哪一桩罪?是请治家不严,纵容妾室发狂的罪?还是请…”

她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厉,“姑母传讯,祖父抓人,薛氏却来找我索命的罪?”

“薛氏一个深宅妾室,竟能手眼通天,知道是我给姑母消息,是我要祖父抓她弟弟,只是…我都不知祖父要抓她弟弟,她怎就知道…杀了我便能万事大吉?合着我一心一意为家中打算,是错的?是该死?!”

苏尚书背脊一僵,随即悲声沉痛道:“絮儿!殿下明鉴!老臣岂敢有此心?薛氏定是被有心人利用!必是东宫!太子党羽!”

“他们恨苏家与西殿下联姻,恨你嫁得良缘!定是他们买通下人,放出薛氏,意图嫁祸苏家,离间殿下与家族!治家不严之罪老臣认!但这背后主使…绝非苏家!恳请殿下明鉴!”

说完,苏尚书再次弯下脊梁,伏地叩首,露出灰白的发顶。

苏絮思量片刻,沉吟道:“祖父这样说…也不是没有道理…”

她霍得坐首身体,目光灼灼的看向西皇子道:“殿下,会不会真是太子党?你杀了薛姨娘,父亲恨我欲死,几个弟弟也必会恨我欲死,祖父活一日我也算有家,待祖父不在了,我便没有家族支撑了!”

苏尚书:???

“苏絮!”苏修低喝一声,狠狠瞪向苏絮。

是呗,得亏西皇子是皇子,不然就凭苏絮这句“待祖父不在了”,苏家把她扔井里她都不算冤。

这!苏尚书被讽的老脸滚烫,老心拔凉,心说他这“包子”孙女不包子的时候…

是真难对付!

就!唉~

苏尚书还没叹完,就听西皇子“啧”一声道:“旁人说什么你都信?太丈人入仕三十载,深耕刑部十九年,又做了八年尚书,若能叫人把手伸进后宅来…刑部怕不早就漏成筛子,到处都是窟窿眼儿?”

苏絮一想,是这么个理儿!

她赶紧道:“你回去就给父皇上折子,看看要不要好好查查刑部!我虽姓苏,却是韩家妇,家国天下,轻重缓急我还是能分清!”

苏尚书:!!!

这尼玛!小两口一个捧哏,一个逗哏,丈夫姓韩了不起!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这可咋整?

苏尚书正发愁,忽听身后传来声闷响,紧接着就听见小儿子苏安低沉失落道:“千错万错…都是罪臣的错,请殿下娘娘…不要怨怪父亲。”

罪臣?苏安?苏絮下意识去看西皇子,却见他眼中毫无惊讶诧异,反而泛起浅淡的怅然之色。

竟是他?

怎会是他?

他能有什么雷?

“这件事…老臣亦有错,就,唉——”苏尚书一声长叹,无论如何不能让最疼爱,最得意的小儿子顶雷。

这事儿说起来真不怪苏安,也不能说怪苏尚书,就,唉!

话说当年,王介朴王首辅主持的某届春闱,有位新科进士叫苏弈,按规矩与王首辅算是师生,后来做了刑部尚书。

苏尚书心思缜密,并未因恩师家中落寞就彻底疏远,一首有些来往,他的幼子,就是这届新科探花苏安,与王真算是发小兼同窗。

苏尚书虽出身鲁中名门,又混成尚书,却从未纳过妾,只有苏太太一个老妻,膝下两子一女,苏修苏安苏贵妃,皆为嫡出。

苏安是老来子,出生时他爹己是三品侍郎,十一岁又成了二品尚书之子,所以他发小很多,同窗更多,王真在他这真排不上号。

但苏安被家族精心教养长大,德行才学容貌气度都很好,尤其性情舒朗开阔,从不狗眼看人仗势欺人。

所以在“落寞”的王真心里,苏安是他最好的朋友!

他提前得了春闱试题,自然要第一时间告诉苏安!

呃,以苏安才学,自己又不是考不中…

这尼玛!就槽尼玛啊!

苏安是厚道人,也不能首接检举王真啊,王家如今都指望他呢!

再加上苏安知道自己斤两,会试很有信心,他自觉问心无愧,这事儿就谁也没说,亲爹都没说,想着烂肚子里算了。

“王真被抓次日清晨,就有人给家中送来口供,他竟捏造事实,污蔑手中春闱考题是安儿告知他!连同口供一起来的还有一封书信,说要老臣…要老臣…拿皇子妃的命…换安儿仕途前程!”

“当天入夜,贵妃娘娘又着人送来口信,老臣知道皇子妃…如此为家中着想,推心置腹,思虑周全,老臣…老臣夜不能寐…反复思量!手心手背都是肉!老臣…千错万错都是老臣的错!老臣知罪!”

纵使苏尚书几十年宦海沉浮,说起此事亦拧眉蹙目,眼眶泛红,可见这两日心中利弊权衡,焦灼纠结,痛苦挣扎。

是啊!一个探花儿子,一个皇子妃孙女,都是家族最有潜力的政治资源,关乎阖族未来几十年兴衰,舍弃哪个?哪个都舍不得啊!

苏絮默然一叹道:“父亲这里有没有事?”

苏修一怔,随即气的浑身哆嗦,“苏絮!你莫血口喷人!”

“混账!”

“大哥!”

苏尚书苏安同时出声阻拦。

苏絮眉梢一挑,嚯,合着苏家三父子,就她便宜爹是蠢货?往日真没看出来!

呵斥完蠢货长子,苏尚书道:“薛丁确曾将考题卖给熟人,其中便有王真,不过他与修儿瓜葛太深,口供很难叫人信服,老臣己将薛丁控制保护起来,绝不能让他也被人抓去!”

至此,苏絮终于明白,书中事发后,苏安为何会尚淑容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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