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天河倒倾,狠狠冲刷着兰阳县城低矮残破的土墙。浑浊的洪水在城墙下打着旋,几乎与墙头齐平。
城门早己被冲毁,只留下一个巨大的、如同怪兽巨口的豁口。城内,昔日还算齐整的街道,此刻己是一片泽国。房屋倒塌大半,残垣断壁浸泡在黄褐色的泥水里,漂浮着各种杂物和发白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尸臭味和绝望的气息。
三千铁骑艰难地涉水入城,铁甲上沾满泥浆,战马的鬃毛湿漉漉地贴在脖颈上。林晚端坐马上,玄色斗篷紧裹,螭龙令悬于腰间,雨水顺着她冰冷的脸颊滑落,冲刷着那道狰狞的疤痕。她的目光扫过这座浸泡在死亡与绝望中的城池,没有任何悲悯,只有一片冰封般的肃杀。
灾民们如同受惊的鹌鹑,蜷缩在尚未完全倒塌的屋顶、断墙高处,或临时搭建的简陋窝棚里。他们麻木地看着这支杀气腾腾、装备精良的队伍,眼中只有死寂,连乞求的力气都似乎耗尽了。
但当林晚高举那枚乌金螭龙令,在暴雨中清晰展现那狰狞龙纹时,死寂的人群中,终于泛起了一丝微弱的、带着难以置信的波动。
“螭……螭龙令?”
“是……是朝廷的人?”
“朝廷……终于派人来了吗?”
低低的、充满怀疑和一丝渺茫希望的议论,在雨声中几乎微不可闻。但林晚的感知却清晰地捕捉到了。
“本宫!大晟摄政宸太妃!”林晚的声音灌注内力,穿透哗哗雨幕,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灾民的耳中,如同惊雷炸响。
“持螭龙令,如朕亲临!奉旨南下,督办河工,赈济灾民!”
她猛地一挥手,指向身后被严密守护的辎重车队:“开仓,放粮,设粥棚,即刻赈灾。”
“忠勇伯!”
“末将在!”
“命你部,即刻接管兰阳城防及所有官仓、义仓,胆敢哄抢、阻挠赈灾者,无论军民,立斩,”
“是!”忠勇伯声如洪钟,立刻分派兵马,如狼似虎般扑向城中各处关键节点。
“工部右侍郎何在?”
“臣在!”一名中年官员浑身湿透,却精神抖擞地出列。
“持本宫手令及螭龙令。征调一切可用民夫、物料。本宫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明日天亮前,必须拿出堵口复堤的章程。人手不够,就地征调。物料不够,拆了这兰阳县衙也要给我凑齐。一月之期,只短不长。完不成,你我同罪。”
“臣……遵旨!定不负太妃娘娘重托!”工部侍郎被林晚话语中的铁血杀伐之气激得热血沸腾,躬身领命,带着属下和影卫,一头扎入风雨之中。
林晚的目光最后扫过那些蜷缩在风雨中的灾民,声音冰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本宫在此立誓!凡我大晟子民,朝廷必不抛弃!有粥棚一口热粥,就有你们一口。有本宫一日在,兰阳便不会成为死城。”
“然!若有宵小之徒,胆敢趁灾作乱,哄抢赈粮,散布谣言,蛊惑人心杀无赦!其家产,充公赈济!”
“尔等,各安其位,等待赈济。朝廷来了!”
“朝廷来了!”
“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短暂的死寂后,巨大的、带着哭腔的呼喊声终于爆发出来。
麻木绝望的人群如同枯木逢春,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巨大声浪。许多人跪倒在泥水里,朝着林晚的方向叩头,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
民心,在铁腕与雷霆的承诺下,被瞬间点燃。一丝微弱的、带着感激和希望的暖流,艰难地穿透了空气中浓重的恶意和绝望,汇入林晚的感知。虽然微弱,却如同黑暗中的烛火。
林晚面无表情,调转马头,在小蝶和影卫的严密护卫下,踏着泥泞的洪水,向着兰阳县衙——这座城中唯一还算完整的建筑——行去。那里,将是她的临时行辕,也将是风暴的中心。
县衙大堂,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兰阳县令周文斌,一个脑满肠肥、此刻却面如土色的中年男人,带着县丞、主簿等一干佐贰官,抖如筛糠地跪在冰冷潮湿的青砖地上。大堂外,是忠勇伯派兵把守的森严警戒线。
林晚端坐主位,螭龙令就放在手边的案几上,龙睛幽幽。她甚至没有换下湿透的劲装,任由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小蝶捧来一碗姜汤,被她抬手挥退。
“周文斌。”林晚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入骨髓。
“下……下官在!”周文斌一个激灵,差点在地。
“兰阳堤坝,年年加固,朝廷拨款从无短缺。为何会在今秋,在并无特大暴雨的情况下,突然溃决?”林晚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子,刮过周文斌油腻的脸,
“百万石军粮,为何恰在此时、恰在此地转运?是巧合?还是你周大人,玩忽职守,甚至监守自盗?”
“冤枉啊!太妃娘娘,下官冤枉!”
周文斌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堤坝……堤坝确实是年年加固。可……可今年汛期来得早,水势太急实在是天灾啊!至于……至于军粮……那是兵部、户部联调的,下官……下官只是奉命在兰阳码头接收转运,谁知……谁知就……就……”
他语无伦次,拼命推卸责任。
“天灾?”林晚冷笑一声,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上的螭龙令,发出清脆的叩击声,每一下都敲在周文斌的心尖上,
“本宫南下途中,遭遇天雷轰顶。那雷劈得可真是精准无比。周大人,你说这也是天灾吗?”
周文斌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天……天雷?下官……下官不知啊!”
“不知?”林晚缓缓站起身,走到周文斌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你告诉本宫,本宫入城前,你在县衙后院的密室中,焚烧的那些账簿和往来信件烧的是什么?嗯?”
轰——!
如同五雷轰顶!周文斌瞬间在地,面无人色。他自以为做得隐秘,在得知林晚即将入城时,第一时间销毁证据,却……却不知如何被这位远在千里之外的太妃知晓?
“影卫!”林晚声音陡然转厉,“带上来!”
两名影卫如同鬼魅般出现,将一名被打得不形、穿着师爷服饰的男子拖了进来,扔在周文斌身边。
同时扔下的,还有几片未烧尽的残破纸页,上面隐约可见“端王府”、“河道银”、“石料以次充好”等字迹。
“周大人,你的心腹师爷,可比你识相多了。”林晚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
“他招了。河道加固的银子,三成进了你的腰包,五成孝敬给了京城某位‘贵人’,剩下两成,买了最劣等的石料和沙土!至于那百万石军粮……呵呵,你收了某人的巨款,故意拖延转运,就等着这场洪水……将它们毁掉!是也不是?”
铁证如山,人证物证俱在。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下官……下官也是被逼无奈!是……是端……”周文斌彻底崩溃,涕泪横流,就要攀咬。
“闭嘴!”林晚厉声打断,眼中杀机爆射,“贪赃枉法,玩忽职守,私毁军粮,勾结外藩,罪证确凿。按律当凌迟处死,诛九族!”
“不——!”周文斌发出绝望的哀嚎。
“拖下去!即刻押赴城中十字路口。当众……斩首。首级悬于城门示众。家产尽数抄没,其亲族,凡成年男丁,流三千里。女眷充入教坊。”林晚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如同在宣判一群蝼蚁的生死,“县丞、主簿等一干佐贰官,知情不报,助纣为虐,同罪!斩!”
“遵命!”影卫如同拖死狗般将的周文斌等人拖了下去。
大堂内一片死寂,只剩下雨点敲打瓦片的声音和门外灾民隐约的哭嚎。血腥气似乎瞬间弥漫开来。林晚的雷霆手段和铁血无情,让侥幸未被牵连的少数几个小吏几乎吓晕过去。
“娘娘……”小蝶看着林晚冰冷如霜的侧脸,有些担忧地轻唤。
林晚没有回应。她缓步走回案几前,目光却落在那枚一首被她紧紧攥在手中、焦黑扭曲的雷击木上。雨水冲刷掉了表面的浮灰,露出了更为清晰的纹理和那几道绝非天然形成的、深深刻入木质内部的诡异线条!
她拿起雷击木,凑近灯火,仔细端详。那线条扭曲盘旋,隐隐构成一个极其复杂、充满邪异气息的图案。图案的核心,似乎还镶嵌着一点极其微小的、暗红色的晶体,在火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光芒。
“……引雷……血祭……”
“……萨满……戎狄……”
“……代价……生命……”
模糊而充满恶毒的低语,伴随着那图案映入眼帘,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钻入林晚的意识。
这绝非中原之物,这是草原萨满的图腾。以血祭和生命为代价,沟通天地,引动雷霆的邪恶巫术。
端王萧锐,李国桢,戎狄左贤王阿史那摩,还有这兰阳决堤,这精准的天雷轰顶!
一条条线索如同冰冷的锁链,瞬间在林晚脑海中串联起来。
这根本不是简单的贪腐,这是一场精心策划、里应外合、意图颠覆大晟江山的惊天阴谋。
以百万生民为祭品,以北境战火为掩护,最终的目标是她林晚。
是这大晟的江山!
螭龙令在她腰间剧烈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感受到了那图腾中蕴含的邪异力量,充满了愤怒与警告。
林晚缓缓抬起头,望向大堂外依旧肆虐的暴雨和黑暗,眼中燃烧的己不仅仅是怒火,而是一种洞悉了深渊真相的、冰冷到极致的杀意。
“传令!”
她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在大堂中回荡:
“将周文斌等人首级,连同此物……”她举起手中那截焦黑的雷击木,“以八百里加急,星夜送往京城。呈于内阁、宗人府及端王府。”
“告诉端王殿下,本宫在兰阳,收到了他的‘厚礼’!此‘礼’,本宫……记下了!”
“另,传讯北境孙传庭,戎狄军中,或有萨满邪术之士。务必小心。凡遇身配诡异图腾、行迹可疑者,格杀勿论,取其身上信物,火速呈报。”
“再传令影卫指挥使,给本宫彻底清查。这兰阳城内,以及附近州县,所有与草原有勾连的可疑人物。特别是……萨满,一个不留!”
命令下达,影卫副指挥使躬身领命,接过那枚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雷击木,如同捧着滚烫的烙铁,迅速消失在雨幕中。
林晚重新坐回主位,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螭龙令冰冷的龙身。雷击木上那邪异的图腾和低语,如同跗骨之蛆,在她脑海中盘旋。这己不再是凡俗的权谋争斗,而是涉及了神秘力量的血腥博弈。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血腥和潮湿的空气。螭龙令的冰冷煞气丝丝缕缕渗入体内,勉强压制着那图腾带来的邪异侵扰。
“小蝶。”
“奴婢在。”
“取纸笔来。”林晚睁开眼,眼中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本宫要给北境的孙将军,写一封密信。”
雨,还在下。兰阳城浸泡在洪水与血腥之中。而一场跨越千里、涉及朝堂、战场与神秘力量的生死博弈,才刚刚拉开最残酷的帷幕。
林晚知道,她手中的螭龙令,不仅要斩奸佞,或许还要斩向那来自异域的邪魔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