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撕心裂肺的尖叫如同被利刃割断的琴弦,瞬间哑在云默的喉咙里,只留下绝望的呜咽在冰冷的胸腔中疯狂冲撞。
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重重地在后座冰冷坚硬的皮革上,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和劣质皮革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泪水混合着冷汗和泥污,在脸上划开冰冷的沟壑,视线被一片模糊的血红和灰白覆盖。
车窗外,那两扇巨大的、包裹着黑沉沉铁皮的云庐门扉,如同沉默巨兽缓缓张开的狰狞口器,在翻滚的灰白浓雾中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门楣上“云庐”两个模糊的阴刻大字,像两道染血的诅咒,死死地烙在她绝望的眼底。
车子,在倒行。
引擎发出沉闷而单调的低吼。车轮碾过泥泞,发出粘腻的呻吟。
冰冷的车身微微震动。一切都在清晰地告诉她——她正在被拖回那座镜子地狱!被拖回那个吞噬了云家无数女儿性命的镜冢!
前排,那个“司机”——或者说,占据着司机躯壳的“东西”——僵硬冰冷的背影如同凝固的石像。
后视镜里,那双深陷、麻木、死寂的眼睛,依旧平静地、毫无波澜地回望着她。
那嘴角向上扯出的、如同画在木偶脸上的僵硬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凝固成一个永恒的嘲讽。
绝望如同冰冷沉重的铅块,沉甸甸地坠入云默的胃底,坠得她五脏六腑都绞成一团,翻江倒海。
逃?往哪里逃?车门锁死,车窗坚固。她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蝴蝶,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滑向既定的深渊。
“嗒…”
一声极其轻微、粘稠、沉闷的滴落声,在引擎单调的嗡鸣,和车轮碾过泥泞的粘腻声中,清晰地响起。
声音来自她的左手掌心。
云默布满血丝、空洞绝望的眼睛,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轴承般,一点一点地向下转动。
视线落在自己无力垂落在肮脏车座上的左手掌心,那片焦黑翻卷、皮肉狰狞的伤口中心。
那个深深烙印在血肉深处、散发着微弱冰冷光泽的暗金色诡异图案——血孽同源契的烙印。
就在烙印边缘,那焦黑与鲜红嫩肉交界的、如同溃烂伤口的缝隙处一滴新的、粘稠、暗红、如同融化冷却沥青般的液体,正极其缓慢地,艰难地凝聚、
“啪嗒。”
它挣脱了伤口的束缚,拉出一道短暂而刺目的暗红轨迹,重重砸落在同样肮脏冰冷的车厢地垫上,洇开一小片新的、刺目的污迹。
浓烈的铁锈腥气,瞬间在狭小的车厢内弥漫开来,混合着劣质烟草和陈旧皮革的味道,形成一股令人窒息作呕的毒瘴。
随着这滴血的坠落,掌心烙印处传来的剧痛和麻痒陡然加剧!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带着细小吸盘的触手,正从那烙印深处钻出来,贪婪地啃噬着她的血肉,汲取着她的生命!那烙印中心,兽首浮雕咧开的“笑容”,在暗红血珠的浸染和皮肉的微微蠕动下,似乎又清晰了一分!那笑容中的怨毒和满足感,如同活物般透过烙印,首刺云默的灵魂!
“呃…” 云默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哼。她猛地攥紧了左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翻卷的皮肉里,试图用更剧烈的疼痛来压制那深入骨髓的啃噬感!
然而,这徒劳的挣扎只换来掌心一阵更加钻心的撕裂痛楚,以及烙印处更加强烈的蠕动感和冰冷!
车窗外,翻滚的浓雾如同分开的幕布。云庐那两扇巨大的黑铁门扉,己经近在咫尺!沉重的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如同巨兽敞开的咽喉,露出门内那浓稠得化不开的、如同凝固墨汁般的黑暗!
引擎的嗡鸣声调高了一瞬。车子平稳地、不容抗拒地,倒进了那扇敞开的、通往地狱的门槛!
“吱呀——”
沉重的门扉,在车子完全没入门内黑暗的瞬间,无声无息地在云默绝望的注视下,缓缓地重新合拢!
世界再次被隔绝。
不是山路的浓雾。
而是云庐内部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混合着浓重霉味、朽木味和若有若无铁锈腥气的真空般的死寂!
引擎的怠速声消失了。
车轮碾过泥泞的声音,消失了。
只剩下一种令人耳鸣的、真空般的寂静。
以及她自己那如同破风箱般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车灯,没有亮起。
车内车外,是绝对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块,剥夺了她所有的视觉。
只有左手掌心那烙印处传来的剧痛、蠕动感和冰冷,以及那不断滴落的暗红血珠,在死寂中发出“嗒…嗒…”的、如同丧钟般的声响,提醒着她自己还活着或者说正在滑向某种比死亡更可怕的境地。
前排,“司机”那僵硬的身影,不知何时己经消失了!
驾驶座上空空如也!只有方向盘和档杆在绝对的黑暗中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仿佛刚才那个带她“回来”的躯壳,在完成使命的瞬间,就化为了乌有。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云默的心脏,勒紧了她的呼吸。
她像一尊被遗忘在黑暗中的石像,瘫在后座上,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掌心的剧痛。
“嗒…”
又是一滴暗红的血珠,砸落在冰冷的地垫上。
声音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
“嗒…嗒…”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仿佛她掌心那个烙印正在加速融化!正在将她滴干!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滴答声中——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木头摩擦声,毫无征兆地在车门外死寂的黑暗中响了起来!
是车门被从外面,缓缓拉开的声音!
云默的身体瞬间绷紧到极限!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冲上头顶!
她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充满极致恐惧的眼睛,死死地盯向声音的来源——后座左侧的车门!
车门,被拉开了一条缝隙。
没有光透入。
门外的黑暗如同凝固的墨块。只有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陈年木料腐朽气息、泥土腥气和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如同实质般从门缝中涌了进来!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嵌在门缝的黑暗里。
那是一个极瘦极高的老者,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硬、却依旧显得空荡荡的黑色布衣,仿佛一根突兀立在门外的、被风干的竹竿。一张脸在绝对的黑暗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深陷的眼窝处,两点如同蒙尘玻璃珠子般的、浑浊而冰冷的光泽,正一瞬不瞬地,落在云默惊恐扭曲的脸上。
福伯!
他…来了!
无声无息。如同鬼魅。
“默小姐。” 干涩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着朽木,在死寂中响起,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您回来了。”
云默的喉咙像是被冰碴堵死,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恐惧让她如同被冻住,只能眼睁睁看着福伯那佝偻枯槁的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完全地滑进了车内。
冰冷的、带着尘土和朽木气息的寒意瞬间包裹了云默。
福伯就坐在她旁边的后座上,距离近得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如同古墓深处散发出的冰冷死气。
他那双浑浊的眼珠,在绝对的黑暗中泛着死鱼般的光泽,精准地落在她血肉模糊、不断滴血的左手掌心上,落在那暗金色烙印中心、那咧开冰冷笑容的兽首浮雕上。
“老夫人…等您很久了。” 福伯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毫无波澜,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陈述意味。
他枯枝般的手缓缓抬起,并非抓向云默,而是,极其缓慢地,指向了车窗外,那片浓稠的黑暗深处。
“您的房间收拾好了。”
随着他的话音,车窗外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一点极其微弱、昏黄摇曳的油灯的光芒,如同黑暗中唯一睁开的、病态的眼睛幽幽地亮了起来!
光芒微弱,仅仅能照亮巴掌大的一块地方。昏黄的光晕下,一条幽深狭长、两侧墙壁上镶嵌着无数冰冷镜面的回廊,清晰地显现了出来!
正是那条通往她最初房间的、由镜子砌成的死亡之路!
而油灯的光芒旁。一个佝偻着背、提着灯、如同守墓石像般的,另一个福伯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他那浑浊的眼珠,同样穿透黑暗,精准地落在了车内的云默身上!
两个福伯?!
云默的大脑一片空白!极致的恐惧让她几乎停止了思考!她下意识地看向车内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福伯”
他的脸在昏黄油灯光芒透过车窗的微弱映照下,沟壑纵横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但嘴角,却极其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一个冰冷、僵硬、如同面具般…凝固在脸上的笑容!
“嗒…嗒嗒嗒…”
左手掌心烙印处,暗红的血珠如同失控的水龙头,滴落的速度骤然加快!密集的滴答声在死寂的车厢内如同疯狂的鼓点!剧痛和那冰冷的啃噬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的左臂!
烙印中心,兽首浮雕那咧开的笑容,在暗红血泊的浸染下,变得无比清晰、无比怨毒!甚至云默仿佛“听”到了一声极其轻微、充满无尽贪婪和满足的叹息?仿佛来自那烙印的深处!
“时辰…到了。” 车内,坐在云默身边的福伯,用那干涩嘶哑的声音,冰冷地宣判。他那枯枝般的手,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力量,缓缓地搭在了云默因为剧痛而剧烈颤抖的左手手腕之上!
冰!那只手冰冷得不似活人!像一块刚从冰窖里挖出的万年寒铁!
彻骨的寒意瞬间顺着被触碰的手腕,如同无数冰针,狠狠刺入云默的骨髓!将她最后一丝反抗的力气都彻底冻结!
“呃…” 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扼住喉咙的抽气声从她口中挤出。
身体瞬间僵首!连眼珠都无法转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车窗外,那个提着油灯的“福伯”身影,迈着无声的脚步,一步一步沉稳而冰冷地,向着车子走来!
车内的福伯,车外的福伯,两个如同镜像般的存在,冰冷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锁链,将她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嗒嗒嗒嗒…”
掌心烙印处,暗红的血珠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疯狂地滴落!在冰冷的地垫上汇聚成一小滩刺目的暗红!
那烙印中心的兽首浮雕,在血肉的剧烈蠕动和血泊的滋养下,那咧开的笑容仿佛要从她的皮肉中挣脱出来!
车门被车外的“福伯”无声地拉开了。
冰冷的、混合着腐朽和血腥气息的空气,如同实质般涌入。
车内,云默身边的福伯,那冰冷枯爪般的手,如同铁钳,死死钳着她被冻结的手腕。
他微微侧身,让开通往车外黑暗的路。姿态,与其说是引路,不如说是一种献祭前的交付。
车外,提着油灯的福伯,佝偻的身影如同连接着死亡与这座古宅的幽影。
昏黄摇曳的豆大火苗,仅仅能照亮他脚下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以及他拖在地上、被拉得细长扭曲的影子。
他的目光越过车内福伯的肩头,落在在座位上、如同被抽空灵魂的玩偶般的云默身上。
那双浑浊的眼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
如同在看一件即将被送入炉膛的祭品。
“默小姐,” 车外的福伯,声音与车内的一模一样,干涩得像沙漠里的砾石,“请下车。您的‘镜冢’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