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战壕拐角处的煤油灯将冯岩的影子拉长在渗水的墙壁上，像把歪斜的刺刀。他正在用刺刀尖清理Gew98步枪的膛线，忽然听见新兵卡尔对着圣经扉页发呆：“准尉先生，您说天堂里有没有时差！”
这个问题让擦拭MG08机枪的汉斯手上一顿。这个巴伐利亚老兵从钢盔边缘抠下半块碎骨，随手弹进排水沟：“小鬼，等你到了天堂门口，记得帮我看看有没有慕尼黑黑啤。”
“根据《启示录》第二十一章，“冯岩的刺刀尖在枪管里划出精确的螺旋线，“新耶路撒冷的城墙是用碧玉造的，街道是精金的。”他突然停顿，想起保定军校图书馆里那本被蠹虫蛀蚀的《新约》中译本——那是美国传教士留下的礼物。
古特曼少尉的佩刀鞘撞在沙袋上，刀柄的巴伐利亚狮纹沾着新鲜脑浆：“瓦尔德冯，你该给小伙子们讲讲东方地狱，好让他们知道这儿还算天堂。”
防炮洞深处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冯岩闻到了肺痨特有的甜腥味。他取出怀表，表盖内侧“平安归来“的汉字在煤油灯下泛着幽光：“我们的阎罗殿有十殿判官，会根据生死簿决定轮回道。”
“轮回！”医护兵霍夫曼正用石炭酸浸泡截肢锯，“像普鲁士军官团那样没完没了地重生！”
战壕外突然亮起的照明弹打断了笑声。冯岩条件反射地扑灭煤油灯，视网膜上残留的光斑里，他看见卡尔死死攥着未婚妻的头发——那是用德军绑腿布扎成的发束，在《圣经》书页间压成了琥珀色。
“道家说生死如昼夜。”冯岩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手指无意识着毛瑟步枪的胡桃木枪托，“但战壕里没有日出。”
汉斯突然扳动MG08的击发装置，机械运作的咔嗒声像死亡的秒针：“要我说，活着就是能听见这玩意儿响，死了就是听法国佬的75小姐唱安魂曲。”
一枚炮弹在三百米外炸开，震落的泥土里混着半截《马太福音》书页。冯岩借着闪光瞥见经文残句：“不要为生命忧虑......“他突然想起慕尼黑军校礼拜堂的彩窗，耶稣受难像下刻着的哥特体德文——为德意志荣耀而死之人，必入天国。
“报告！“传令兵喘着粗气滚进战壕，钢盔上沾着新鲜脑浆，“法军工兵在D3区埋设了地听器！“
冯岩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是他在保定军校地工课学到的坑道战术——法军正在用共鸣器探测地下工事。他抓起三枚M1915手榴弹，转头对古特曼说：“阁下，请批准我带爆破组进行反制。”
“准尉，“古特曼少尉用马鞭挑起他的领章，“记住，巴伐利亚第62预备步兵团的荣耀不在泥土之下。”
当冯岩带人摸进交通壕时，怀表指针停在23:47分。他根据法军炮击间隔计算方位，这是慕尼黑军校炮兵科满分学员才掌握的技巧。地听器的陶瓷共鸣管从土层中露出半截，像根等待吸血的毒牙。
“要活的。”冯岩用中文低喝，这是特意教给爆破组的暗语。两个壮硕的巴伐利亚士兵猛然掀开伪装网，工兵铲狠狠砸向法军工兵的后颈——保定军校的擒拿术混合着德式格斗，在战壕里淬炼出新的杀人技艺。
黎明前的黑暗中，冯岩审问俘虏时用了点特殊手段。他将法军制式刺刀插进战俘指尖缝隙，这是他在天津租界见过的青帮刑罚：“地听器的共振频率！”
“180...180赫兹...“法军工兵颤抖着吐出情报，尿液顺着裤管流进战壕积水。
汉斯蹲在旁边记录数据，突然咧嘴一笑：“你们法国佬的地狱收容所肯定满了。”他蘸着俘虏的血在圣经扉页演算，最终得出坑道走向：“东南37度，深度6米，建议用氯气弹反制。”
当第一缕晨光染红索姆河时，冯岩看着氯气罐滚入爆破坑道。淡黄绿色烟雾升腾的瞬间，他听见古特曼少尉在身后低语：“现在你有两个地狱要下了一一法国的和中国的。”
“阁下，“冯岩将染血的刺刀插回刀鞘，“战壕哲学第一条：活人才能选择地狱。”怀表盖弹开的脆响中，表盘玻璃映出河面上漂浮的死鱼——它们翻着肚白，像无数被氯气灼瞎的眼睛。
第二节 钢铁与黄土
冯岩的工兵铲凿进堑壕壁时，刀刃带出暗红色的黏土。这是他在保定军校地舆课上从蒋校长那里学到的辨识技巧——当土壤含铁量超过15%，就能有效削弱75毫米炮弹的破片杀伤。
“把桁架改成井干式结构。”冯岩用刺刀在泥地上画出榫卯示意图，新兵卡尔举着马灯的手在发抖，“中国长城箭楼用这种架构扛住了蒙古人的投石机。”
古特曼少尉的佩刀鞘突然压住图纸：“准尉，巴伐利亚工兵条例里没有东方巫术。”
“阁下，这是《营造法式》记载的......“冯岩的德语卡在“减柱造“这个专业术语上。他抓起三根支撑木，用绑腿布扎成三角桎梏，“比现行工事多承受两次首接命中。”
西南段突然传来木板断裂声，冯岩条件反射般报出数据：“十二米外，七十五公分厚的顶盖坍塌。”他冲过去时，医护兵霍夫曼正从废墟里拖出被圆木压住的观测员——那是整个排唯一会操作剪形测距仪的技术军士。
“别动他的左腿！“冯岩按住想要施救的士兵，“股动脉破裂，移动会加速失血。”他扯下武装带扎紧伤员大腿根部，这是他在天津德租界诊所见过的止血带用法。
古特曼少尉的铜哨在硝烟中尖啸：“后备排长，给你五分钟重建观测点！“
冯岩的目光扫过狼藉的废墟。他踹开变形的手摇式通风机，从弹药箱拆下两块弧形钢板，用缴获的法军腰带固定在断梁两侧。”拱券结构，“他边拧紧螺栓边向卡尔解释，“赵州桥扛住八次洪水全靠这个原理。”
当法军新一轮炮击降临时，改良工事顶部的夯土层簌簌掉落，但榫卯咬合的支撑架发出令人安心的吱呀声。汉斯摸着完好无损的MG08机枪嘀咕：“这东方魔法比牧师洒圣水管用。”
深夜换防时，冯岩发现古特曼少尉正在烛光下研究他的榫卯图。这位普鲁士贵族后裔用佩刀尖挑开被血黏住的图纸边缘：“准尉，明天你负责全连的防炮洞改造。”
冯岩敬礼时，瞥见少尉的野战日记摊开着，最新一页用花体德文写着：“来自中国的减柱法——用文明对抗野蛮的范本。”月光穿过堑壕缝隙，在他染血的领章上镀了层银边，那抹巴伐利亚浅蓝在夜色中愈发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