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漫过青石板路时，林疏桐的竹编星星己收进藤筐。
她首起腰揉了揉发酸的膝盖，余光扫过街角那间破屋——朱红门漆褪成斑驳的粉白，锈锁上的竹篾在风里晃了晃，像谁在暗处轻轻招手。
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指尖刚碰到锁头，金属凉意就顺着指腹窜上来。
锁孔里的竹篾被她抽出来，借着手机闪光灯，"地下"二字的压痕若隐若现。
心尖突然一跳，她掰了掰锈锁，"咔嗒"一声竟开了。
木门发出年久失修的吱呀声，穿堂风裹着木料陈香扑来。
月光从残破的窗棂漏进来，照见个佝偻的背影——老秦正蹲在地上打磨榫卯，砂纸与木面摩擦的沙沙声混着他粗重的呼吸。
"二十年前我在这儿雕花窗。"老人突然开口，砂纸停在半空，指腹缓缓门框上的木纹，"那时候你奶奶总端着茶站门口，说'老秦，雕只喜鹊吧，沾点人气'。"
林疏桐喉头发紧。
她记得奶奶茶罐底下压着张旧照片，穿的确良衬衫的年轻木匠正踮脚往窗上贴喜字——原来就是眼前这个总板着脸收租的老头。
"您...怎么在这儿？"
老秦没抬头，砂纸在榫卯间划出细密的白痕："这屋梁是我当年亲手立的。"他用指节叩了叩斑驳的墙面，"上个月下暴雨，我听见梁缝里漏雨的声儿，跟二十年前盖房时木料没干透的响儿一个样。"
林疏桐这才注意到墙角堆着的木工工具：墨斗、刨子、半卷旧卷尺。
月光里，她的竹编灯笼在墙上投下暖黄的影，恰好覆盖住老秦当年刻在门框上的"秦"字记号。
手机在兜里震动。
她摸出来，是老秦发来的照片——深绛色旗袍铺在藤椅上，腰线处有道拇指宽的裂痕，丝线像被虫蛀过似的蜷曲着。
"祖传的。"老秦的消息跟着弹出来，"若能修补，租金可分期。"
林疏桐盯着照片里的裂痕。
那裂痕从盘扣下延伸，像道凝固的泪痕。
奶奶教过的"游丝绣"突然浮上心头——用比头发丝还细的绣线，沿着裂痕走针，把断裂处变成花纹的一部分。
她连夜翻出奶奶的绣篮。
湘妃竹丝在染缸里泡了三宿，染成墨色时，缸底沉着奶奶当年染线用的苏木渣。
针穿过真丝面料的瞬间，她想起奶奶说过："破布补成花，才是手艺人的本事。"
晨光漫进窗户时，旗袍上的裂痕己变成缠绕的藤蔓。
墨色竹丝在阳光下泛着玉般的光，藤蔓间还藏着朵半开的茉莉——老秦妻子的名字，她在奶奶的旧账本里见过。
"您看。"她把旗袍递给老秦时，手都在抖。
老人浑浊的眼突然泛起水光。
他指尖轻轻抚过藤蔓，在茉莉处停住："她最爱茉莉。"喉结动了动，"当年盖这屋子，本是要给她做绣坊的。"
院外突然传来电动车的轰鸣。
张铁柱的反光背心晃了晃，身后跟着个夹公文包的中介。
林疏桐抬头，正看见中介对着破屋皱眉头："产权有争议，这房..."
"要遮阳吗？"林疏桐抄起竹篾就编。
竹丝在她手里翻飞，不过半刻，棚顶垂下只竹编凤凰——尾羽用渐变竹丝编成，从青到金，像被朝霞染过的云。
"哇！"路过的网红少女举着手机冲过来，首播镜头扫过凤凰："家人们看这个渐变竹丝！
这才是国风天花板吧？"弹幕瞬间刷屏，"求地址""想跟姐姐学编"的消息滚成一片。
张铁柱的耳尖红了。
他假装低头看表，手指却悄悄碰了碰电动车后座的机油滤芯——那是他今早特意买的，和林疏桐修补旗袍时沾在桌角的油渍一个型号。
"那啥..."他清了清嗓子，"我爸非让我送这个。"从车筐里摸出个油纸包，"说是你奶奶当年给他的竹编药盒，钥匙在夹层里。"
林疏桐打开药盒，夹层里果然躺着把铜钥匙。
她突然想起昨夜老秦打磨的榫卯——那是能拆开墙裙的暗扣。
深夜，她对着台灯翻老秦的旗袍。
指尖在夹层触到硬纸，抽出来是本泛黄的木工笔记，字迹苍劲："西墙第三块砖下有木料供应商合同，1998年暴雨前签的，可证屋梁承重合规。"
推开院门时，雨刚停。
张铁柱的电动车停在巷角，后座绑着捆新竹丝，车筐里躺着社区公示的违建改造许可申请表——申请人栏"老秦"两个字，墨迹还没干透。
风掀起申请表，露出最下面一行字："改造用途：传统手作工坊，传承竹编、刺绣技艺。"
林疏桐摸着怀里的木工笔记，忽然听见破屋里传来动静。
她走过去，看见老秦正踩着梯子，往窗上钉新雕的喜鹊——和二十年前照片里的那只，分毫不差。
"要帮忙吗？"她仰起头笑。
老秦回头，皱纹里全是笑："你奶奶说的对，这屋子啊，得沾点人气儿。"
巷口的老槐树沙沙响，不知谁挂的灯笼串又被风吹起。
暖黄的光漫过来，照见张铁柱的电动车筐里，还躺着张折起来的纸——展开是文化局的非遗工坊申报指南，"林疏桐"三个字，被红笔划了重重的圈。
春夜的风裹着槐花香涌进来，林疏桐忽然想起奶奶的话："手作要留三分缝。"原来那些缝不是破绽，是让光透进来的路，是让故事继续的门。
而此刻，所有的缝里都涌进了光——老秦的木工笔记，张铁柱的申请表，小林悄悄放在她藤筐里的星星竹编，还有沈砚站在巷口路灯下，手里捧着的，那盏用她名字首字母拼出的银河灯笼。
光漫过每一道缝，把旧时光和新故事，缝成了最暖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