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沉舟代课的日子，像悬在江映白心头一枚被福尔马林浸泡过的指针，带着冰冷的期待和隐秘的焦灼。
他反复着空荡荡的锁骨下方，那枚解剖刀项链留在季沉舟掌心带来的触感，仿佛还在皮肤上残留着金属的凉意和对方指尖的温度。
每一次在走廊上听到白大褂摩擦的声响，他都不自觉地屏息；每一次翻开《神经解剖学专题》的课本，目光总会在季沉舟字迹凌厉的批注旁停留。
他甚至提前十分钟就到了教室，选了个靠前却不显眼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在摊开的笔记本上描摹着像素面具的裂痕角度，与X.烬舟机械臂展开时的金属反光弧度完美重合。
然而，上课铃响的前一刻，走进来的却不是那个肩线挺拔、袖口卷起露出电路纹身的身影。
王教授本人，那位精神矍铄、发丝银白的老者，步履稳健地踏上了讲台。
“同学们，”王教授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你们季师兄最近有个重要的学术会议，后续的专题课还是由我来上。”
教室里响起几声稀松平常的回应和翻书声。
对大多数学生而言，这不过是寻常的教师更替。
但对江映白来说，那枚悬着的心骤然失重，重重砸落在冰冷的解剖台上。
“啪嗒。”
他握在指间的笔滚落在桌面上，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声响，在骤然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有些突兀。
前排的林小满疑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失望如同实验室里浓度过高的福尔马林，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来，冰冷、滞重，带着一丝防腐剂特有的苦涩气味，瞬间麻痹了他每一寸神经末梢。
预想中在冷光灯下、在神经图谱前、在季沉舟审视又带着某种隐秘默契的目光里度过的课堂时光，猝然化为泡影。
那些可能在提问时短暂交汇的眼神，可能在传递标本时擦过的手背，可能在讲解某个晦涩电生理现象时对方若有似无投来的、带着“你懂”意味的目光……都成了尚未成形就被福尔马林固定的标本，失去了鲜活的可能性。
他垂下眼帘，指尖有些僵硬地捡起滚落的笔。
后颈防护面罩留下的压痕又开始隐隐作痛，仿佛在嘲笑他隐秘的期待。
窗外阳光正好，透过梧桐叶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他摊开的课本上，季沉舟上次用激光笔点过的那个“异常脉冲与电磁耦合关联验证”的铅笔标注，在光斑下显得格外刺眼。
王教授的讲解沉稳清晰，是关于丘脑特异性核团在感觉信息整合中的作用。
那些熟悉的术语、精确的传导路径，此刻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传入耳中，失去了往日的吸引力。
江映白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星核大厦27楼那间亮着幽蓝冷光的会议室，飘向第七实验室那台老式录音机旁静静躺着的解剖刀项链，飘向虚拟舞台上穿透屏幕悬停在他头像上方的机械臂指尖。
季沉舟……此刻在做什么？那个重要的学术会议，是否也和他研究的虚拟声纹对边缘系统的影响有关？还是说，只是他避开现实接触的一个借口？
一种难以言喻的烦闷和失落感攫住了他。
他感觉自己像被卡在了两个世界的缝隙里——现实课堂中，他是失去“共振”对象的江映白；虚拟世界里，夜白的光环也无法填补此刻心底那块骤然空出的角落。
午休时分，解剖室特有的冰冷气息也无法冷却他心头的躁郁。
他机械地更换着固定液，目光落在冷藏柜玻璃门上自己模糊的倒影，眼睑下那抹青灰似乎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