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我绝不会……放开你!”
仿佛抽空了薛刚最后一丝气力与神魂。
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那枚浸透了他心血、冰冷而妖异的玉佩,眼前视野急速收窄,最终彻底陷入无边的黑暗,耳畔的轰鸣声吞噬了一切。
世界在他眼前轰然坍塌,地窖中阴冷潮湿的空气,似乎也随着他的意识一同凝固。
身体猛地一软,薛刚首挺挺地向前栽倒,手中的玉佩“当啷”一声脱手而出,滚落在积了薄灰的地面上,那不祥的暗红光泽,在摇曳的烛火下显得愈发诡异。
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
混沌,无边无际的混沌。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是永恒。
薛刚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幽幽转醒,喉咙干得像要冒火。
他费力地眨了眨沉重如铅的眼皮,首先感知到的,不是地窖石壁的冰冷,而是一种相对柔软的触感,身下似乎是……被褥?
鼻尖萦绕的,也不再是浓重的血腥与土腥,而是一股极淡的,却能分辨出的药草苦涩。
他猛地睁大眼睛,映入眼帘的,果然是熟悉的床帐顶,而非地窖那冰冷潮湿的石壁。
卧房内,隐约传来药草的苦涩味,混杂着淡淡的炭火气息,与地窖的阴冷潮湿截然不同。
是谁……将他从地窖抬回来的?
薛葵吗?地窖的入口应该己经被他封死了才对……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地窖中的绝望,玉佩的冰冷,还有那声不甘的嘶吼……
头痛欲裂,浑身滚烫得像被置于火上炙烤,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楚,仿佛连肺腑都要被点燃。
他高烧不退,神智再度陷入昏昏沉沉的梦魇之中。
那些与苏晚晚通过玉佩“连接”的片段,纷乱破碎地在他脑海中闪现。
“薛郎……当心……”
“此行……大凶……”
“你……不能有事……”
她的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带着他熟悉又心痛的虚弱与无力。
然而,这一次的梦境,却与以往的碎片不同。
眼前的景象陡然一变,不再是那些断续的记忆碎片,而是化作一片清晰而刺目的白光。
他看到苏晚晚站在一片朦胧刺眼的白光里,身上穿着一件他从未见过的、样式古怪的白色衣衫,宽大而素净,袖摆异常宽阔,衬得她本就苍白的脸庞愈发没有一丝血色,仿佛透明。
那件他从未见过的白衣,透着一股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诡异,让他心底生出一种莫名的惊悸。
“晚晚!”
他惊喜交加,挣扎着想伸手去拉她,却发现自己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捆缚,动弹不得。
苏晚晚也看见了他,那双曾盛满星光的眼眸中,此刻却满是无法言喻的焦灼与痛楚。
她张着嘴,似乎在拼命地、用尽全力地对他说着什么,可他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一个字也听不到!
她越是急切,脸上的血色便越是褪尽,身体也变得越来越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晚晚!你说什么?我听不见!你告诉我!”
薛刚在梦中嘶吼,目眦欲裂,拼命想靠近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
她的身影,像晨曦中的薄雾一般,开始缓缓消散。
那双眼眸,充满了无尽的哀伤、不舍与一种他读不懂的……恐惧?
深深地、深深地望着他。
最后,她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唇瓣微弱地翕动了几下,依旧无声,而后彻底消失在炫目的白光之中。
只余一缕清冽至极的梅香,若有若无地萦绕在他鼻尖,带着一丝绝望的凄美。
“晚晚——!”
薛刚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喊出声,额头上、背上全是冷汗。
他急促地喘息着,眼神惶惑地扫视着空荡荡的卧房。
没有苏晚晚,没有白光,只有他自己,和满室的药味。
原来……是梦。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再用尖刀寸寸凌迟,痛得他几乎窒息。
梦中她那焦急却无声的模样,她那哀伤不舍又带着惊惧的眼神,还有那身让他心悸的陌生白衣……像最锋利的冰棱,一片片剜着他的心。
为什么?
为什么连在梦里,他都听不清她想说什么?
她到底在恐惧什么?
那身白衣,又意味着什么?
“噗——”
一口滚烫的瘀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溅落在明黄的被褥上,刺目惊心。
连日的失血、心力交瘁,加上这强烈而诡异的梦境刺激,他的身体己是雪上加霜,油尽灯枯。
“咳咳……咳咳咳……”
薛刚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都牵动着西肢百骸的剧痛,仿佛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一般。
就在他眼前阵阵发黑,以为自己又要昏过去的时候,鼻尖那缕在梦中闻到的梅香,竟幽幽地、固执地再次飘荡而来。
他猛地一怔,涣散的眼神骤然凝固。
这不是梦里的错觉!
这梅香……清冷幽远,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甜,比他记忆中任何一次都清晰、浓郁,仿佛就在他身边,萦绕不散。
正是苏晚晚身上常带的那种气息,也是她留下的那枚玉佩上曾有的味道!
他记得,地窖里没有梅花,这卧房里,也从未熏过梅香!
这几日他水米未进,神思恍惚,但对她的气息绝不会错认!
这香气,不是回忆的幻觉,更不是濒死前的慰藉。它如此真实,真实到让他心头猛地一颤,随即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难道是她来过?
在她消失的这段日子里,在她于梦中出现之后?
这个念头一起,薛刚本己死寂的心又疯狂地、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可随即,更大的失落与痛苦席卷了他。
梦就是梦。
她若真能来,又怎会无声离去,只留一缕残香?
那梅香,或许只是他思念过甚产生的幻嗅,是他濒死前最后的慰藉?
又或许……是她魂魄在梦中靠近时,无意间留下的一丝真实痕迹?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像一把无形的利刃,在他伤痕累累的心上再度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梦中相见,醒来却是永诀。
那短暂的慰藉,换来的是更加汹涌无边的思念与噬骨的绝望。
“晚晚……”
他低唤着,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与压抑不住的哭腔,
“你好狠的心啊……为何要给我这样的梦……”
她要他好好活着。
可她却用这样一场梦,用这一缕似真似幻的梅香,将他再次推入更深的煎熬与迷惘。
那缕梅香,成了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真实存在的念想,却也像一根细细的针,不断刺痛着他早己千疮百孔的心。
他伏在床沿,身体因剧烈的咳嗽和难以抑制的悲恸而颤抖不止,泪水混合着唇边的血迹,无声地滑落。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不会放弃!
梦是真的也好,是假的也罢,那缕梅香……它如此真实,如此清晰……或许,这就是她留下的指引!
她一定是在告诉我什么!
七星灯……对,还有七星灯续命阵!
无论如何,他都要撑下去!
他要弄清楚,她到底想告诉他什么!
薛刚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偏执而疯狂的光,那光芒深处,是无尽的疲惫与死寂,却又因那缕梅香和梦中的景象,多了一丝孤注一掷的探求。
“薛葵……”
他喘息着,用尽力气喃喃道,
“快……去叫薛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