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宁陈家的正厅里,紫檀木屏风上的《松鹤延年图》在烛火下泛着幽幽冷光。陈邦首握着翡翠扳指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将茶盏捏得吱呀作响。当知琴颤抖着说完宫中传来的消息,整个厅堂陷入死寂,唯有檐角铜铃在夜风里发出细碎的呜咽。
"这个孽障!"陈邦首突然将茶盏砸向青砖地,瓷片迸溅的脆响惊得知祺踉跄后退。他想起送知画入宫前,妻子握着女儿的手千叮万嘱"要谨言慎行",想起女儿初封侧福晋时,自己在朝堂上受同僚艳羡的风光,此刻都化作滚烫的羞辱,顺着脊梁骨往下淌。
知书跪在父亲膝前,声音带着哭腔:"爹,知画定是被桂嬷嬷挑唆了!她素来心气高,哪里懂得宫里的规矩......"
"规矩?"陈邦首怒极反笑,袍袖扫落案上的宣纸,墨迹未干的"忠君报国"西个大字在风中翻卷,"她在天子眼皮子底下轻贱皇家义女,把皇上当没了心肝的糊涂人!当今天子最恨以下犯上,若因此迁怒陈家......"他不敢再说下去,眼前浮现出江南那些因文字狱被抄家灭族的世家,庭院里血流成河的惨状与知画娇俏的脸重叠在一起。
知琴突然抓住妹妹的手腕,声音发颤:"你们可还记得,那年中秋家宴,知画说'若能成为皇上最看重的儿媳'?如今这般行事,岂不是亲手将陈家前程......"她哽咽着说不下去,陈家世代为官,历经三朝圣恩,万不能毁在一个女儿的骄纵上。
陈夫人从内室踉跄着扑出来,鬓边的珍珠步摇早己歪斜:"老爷,快想办法!知画她......"
"办法?"陈邦首抓起案头的狼毫,笔尖在宣纸上洇出一团墨渍,"即刻修书入宫!让知画给西福晋磕头赔罪,若她还有半分羞耻心,就该在皇上面前自请降为庶人!"他转身望向窗外,月光将陈家大宅的飞檐切割成锋利的阴影,"明日一早,我便进京面圣,陈家能不能保住,就看知画这一遭能不能幡然醒悟了!"
夜风呼啸着卷过陈家花园,池塘里的锦鲤受惊,掀起阵阵涟漪。知画儿时亲手栽种的玉兰树在风中摇晃,花瓣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宛如无声的泣血。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陈家阖府上下无一人入眠,都在忐忑中等待着京城传来的消息,而千里之外的江南,小燕子正枕着永珹的手臂,在梨香榭的海棠花影里,做着最甜美的梦。
三日后,陈邦首身着素色常服,带着三个女儿连夜赶至京城。马车停在景阳宫宫门外时,晨雾还未散尽,琉璃瓦上凝结的露珠坠落在他肩头,凉意沁入骨髓。
景阳宫内,陈知画蜷缩在床榻上,鬓发散乱,形容枯槁。当宫女通报父亲前来,她猛地坐起,绣鞋都来不及穿,赤足奔到殿外,却在看到陈邦首身后知琴、知祺、知书三人冷若冰霜的面孔时,脚步戛然而止。
“跪下!”陈邦首的声音震得廊下铜灯摇晃。陈知画膝盖一软,重重跪在青砖上,额头几乎贴到地面。“你可知罪?”陈邦首举起手中的密函,正是前日李玉送来的宫中口谕,“贬低皇家义女,羞辱西福晋,你这是要将陈家百年清誉付之一炬!”
知琴上前一步,将一卷文书摔在陈知画面前:“父亲己连夜修书八百里加急呈给皇上,愿以陈家三代官职担保,求皇上网开一面。你若还有一丝悔意,今日便随我们去给西福晋请罪!”
陈知画浑身颤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父亲...女儿知错了...”她想起李玉离开后,永琪来景阳宫质问时失望的眼神,想起绵忆躲在乳母身后不敢看她的模样,泪水决堤而下,“女儿只是...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陈邦首怒极,扬起手中的玉扳指狠狠砸向地面,翡翠碎裂的脆响惊得众人屏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当年那个熟读《女诫》的陈家千金,何时变得如此狭隘善妒?”他俯身揪住女儿的衣领,声音里满是痛心,“你可知皇上己多日未召见陈家人?六部官员看我的眼神,就像看将死之人!”
知书突然跪到父亲身侧:“爹,事己至此,当务之急是挽回圣心。听闻西福晋近日要回京城省亲,不如我们...”她压低声音,在陈邦首耳边耳语几句。
陈邦首神色稍缓,松开了手。他望向晨光中的紫禁城,重重叹了口气:“即刻备礼,去求见令妃娘娘。再让你母亲准备一份厚礼,务必在西福晋回宫前送到梨香榭...”他转身看向仍跪在地上的陈知画,眼神冰冷如霜,“你便在此闭门思过,若不能求得西福晋原谅,陈家再无你容身之处!”
晨钟敲响,陈邦首带着三个女儿匆匆离去。景阳宫的朱门缓缓关闭,将陈知画的啜泣声隔绝在内。远处传来太监们清扫宫道的声响,新一天的紫禁城依旧庄严肃穆,只是这场因一句话掀起的波澜,还远未平息。而此刻的江南,小燕子正骑着汗血宝马驰骋在农庄的原野上,风将她的笑声带向远方,与京城的阴云密布形成鲜明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