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林默和苏瑶撞进纺织厂铁门时,两人工装后背己经洇出深色水痕。
林默的登山靴碾过泥地,刻意避开警示牌下那道新鲜的42码鞋印——他能听见自己后槽牙咬出的轻响,父亲案卷里线人耳后的银色耳钉,赵明说的“37号实验体”,此刻全在太阳穴里跳。
“东侧配电房。”苏瑶的声音裹在雨里,她的痕检箱蹭过林默胳膊,金属搭扣撞出冷硬的响。
这个总把白大褂穿得像盔甲的女人,此刻工装袖口卷到小臂,指尖正无意识着口袋里的放大镜——林默太熟悉这个动作,每次她发现尸体异常时都会摸那枚铜制镜柄。
厂房内的霉味混着机油味涌过来。
林默拽着苏瑶闪进堆着纱锭的角落时,远处传来皮靴踩水的“啪嗒”声。
王军的巡逻队。
他数着脚步声由远及近,能清晰听见对方对讲机里的杂音:“B区确认,无异常。”苏瑶的呼吸扫过他后颈,比雨水还凉。
等脚步声拐过转角,她突然捏了捏他手腕——顺着她视线,三十米外的设备区,穿蓝工装的女人正弯腰调试配电柜。
那女人的手在抖。
林默眯起眼。
她的扳手举到半空又落下,金属碰撞声比正常维修响了三倍;每次抬头张望时,喉结都要快速滚动两下,像被掐住脖子的鸟。
苏瑶的指甲几乎要嵌进他掌心:“她左眼皮跳得不正常,”她声音压得像耳语,“法医课讲过,长期高压状态下的微抽搐。”
林默松开战术手套的搭扣。
他摸出兜里的维修工单,油渍浸透的纸张在雨里软塌塌的——这是赵明黑进工厂系统伪造的,此刻正成为他们的通行证。
接近那女人时,他故意踢到脚边的螺丝,脆响惊得对方猛地转身,扳手“当啷”掉在地上。
“设备老化得厉害。”林默弯腰捡起扳手,递过去时手指在工单上敲了敲,“李芳师傅?我们是临时调过来的维修组。”他盯着对方瞳孔——骤缩,又迟缓地扩散,典型的应激反应。
李芳接过扳手的手在抖。
她工装第二颗纽扣没系,露出锁骨处一道月牙形疤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物划的。
“谢...谢谢。”她喉结又滚了滚,目光往林默身后飘,“你们...怎么现在来?王哥说今天——”
“王哥的班表改了。”苏瑶突然插话,她不知何时绕到李芳另一侧,痕检箱“咔”地打开,镊子尖挑起配电柜上的灰尘,“这台ABB的老型号,上个月市电厂刚换过一批。”她的声音陡然冷下来,“你们厂连除尘都不做?”
李芳的脸瞬间煞白。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节泛着青:“我...我只是负责调试。”
林默注意到她工装内侧别着工牌,照片里的女孩眼睛亮得像星子,和此刻泛红的眼尾判若两人。
他往前半步,阴影罩住李芳:“调试什么?”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淬了冰的刀尖,“需要王军亲自带人巡逻,需要设备箱印‘37号实验体’的调试?”
李芳的瞳孔剧烈收缩。
她猛地抬头,雨水顺着她发梢滴进领口,却像被烫到似的猛地后退,后背撞在配电柜上。
“你...你怎么知道——”
远处突然传来刺耳的哨声。
“李芳!”粗哑的男声炸响,王军的身影从走廊尽头晃过来,他腰间的对讲机挂坠闪着光——正是父亲案卷里线人照片上那枚银色耳钉,划痕从耳针根部斜斜划到耳坠边缘,和林默手机里的扫描件分毫不差。
李芳的脸瞬间白得透明。
她抓过林默手里的工单胡乱塞进口袋,喉结动了动,声音细得像游丝:“他们在测试...某种加密系统。”王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突然提高声音,“这台配电柜要换电容!”转身时撞翻了工具盒,改锥滚到林默脚边,柄上缠着半截粉色头绳——和线人遗物里那截,连褪色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苏瑶弯腰捡改锥时,指尖在头绳上轻轻一蹭。
林默能看见她睫毛在抖,这是她发现关键线索时才会有的小动作。
王军的阴影己经罩过来,他扯了扯苏瑶工装,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跟紧。”转身时撞了撞李芳肩膀,把自己的战术手电塞进她手里——没电的,但足够让她在黑暗里装装样子。
王军的皮靴停在三步外。
林默能闻到他身上的烟味,混合着某种化学药剂的甜腥。
“新来的?”王军的目光在两人工牌上扫过,指节敲了敲林默胸前的工号,“我怎么没见过你们?”
“临时调派。”苏瑶的声音突然甜得发腻,她撩了撩被雨水打湿的额发,露出耳后若隐若现的红痣,“赵科长说您这儿急,让我们加个班。”她从痕检箱里摸出包烟,是王军案卷里记录的“红塔山”,“给您带的,劳烦多照应。”
王军的目光在红痣上多停了两秒。
他捏起烟盒晃了晃,突然笑了:“行,别瞎转悠。”他转身时,银色耳钉在灯光下一闪,“李芳,跟我去C区查设备。”
李芳的背绷得像张弓。
她抓起工具包要走,又回头看了林默一眼——那眼神像沉在深海里的锚,带着说不出的重量。
林默目送她跟着王军消失在走廊尽头,摸出手机给赵明发消息:“确认李芳接触,王军耳钉吻合。”
苏瑶的手指突然搭上他手腕。
她掌心躺着那截粉色头绳,在雨水里泛着旧旧的粉:“和线人遗物DNA比对过,是同一个人。”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李芳...可能知道当年的事。”
厂房外的雨还在下。
林默望着李芳消失的方向,父亲案卷里线人临终前用血画的“王”字突然浮现在眼前。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战术手电——刚才塞给李芳时,他在手柄内侧贴了微型追踪器。
“走。”他扯了扯苏瑶工装,“去变电室。”雨幕里,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两把即将出鞘的刀。
而在他们脚边,李芳刚才撞翻的改锥还躺着,改锥尖上沾着极淡的蓝色粉末——那是苏瑶痕检箱里的鲁米诺试剂,遇血会发光的那种。
李芳的喉结在雨水里滚动两下,工装领口的月牙疤随着吞咽动作忽隐忽现。
她攥着扳手的指节泛白,粉色头绳在苏瑶掌心的余温还未散尽,突然压低声音:“他们在测试...某种加密系统,但我不能多说。”最后几个字像被剪断的线,尾音消散在机油味里。
林默的瞳孔微缩。
他注意到李芳工装口袋鼓起一块,形状像老式传呼机——那是被胁迫者常用的“死亡开关”,一旦超过约定时间没发送安全信号,幕后黑手就会启动灭口程序。
苏瑶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背,传递着“稳住”的信号。
变故来得比暴雨更急。
“哐当”一声金属撞击,车间侧门被踹开。
王军的皮靴碾过积水,手电筒光束像毒蛇信子扫过来:“李芳!你他妈跟谁——”他的话卡在喉咙里,光束钉死在林默胸前的伪造工牌上,“新来的?老子说过今天只准——”
林默动了。
他右腿后撤半步卸去重心,左手抓住王军手腕反拧的同时,右肘狠狠撞向对方肋下。
王军闷哼一声,腰间对讲机被撞飞,银色耳钉擦过林默下颌,带出一道血痕。
苏瑶早有准备,抄起改锥柄上的粉色头绳缠住王军脚踝,趁他踉跄时补上一记膝顶——这是她跟法医课学的“关节制动术”,专门对付暴力型对手。
王军重重砸在配电柜上,金属外壳发出闷响。
林默膝盖压着他胸口,单手卡住喉管:“谁让你戴这耳钉的?”他盯着对方耳后那道熟悉的划痕,十五年前父亲案卷里线人尸体的照片在视网膜上闪回。
王军的脸涨成猪肝色,突然咧嘴笑了:“老子戴什么...关你——”
警报声撕裂空气。
是王军后腰别着的微型警报器,被刚才的撞击触发了。
红光从墙角的监控探头里爆出来,车间顶灯“滋啦”两声,瞬间陷入黑暗。
苏瑶迅速摸出手机打开闪光灯,冷白光里,王军的笑容更狰狞了:“晚了...他们早等着呢——”
“闭嘴。”林默反手给了他一记耳光,从对方口袋里摸出警报器砸个粉碎。
苏瑶的手机光扫过墙面,原本贴着“安全通道”的绿标不知何时换成了血红色的“测试区”,字体边缘泛着诡异的蓝光。
广播突然响起。
机械合成音带着电流杂音,像生锈的齿轮在碾轧:“欢迎来到最终测试,祝你好运。”声音从西面八方涌来,连配电柜的通风口都在共鸣。
苏瑶的手机屏幕突然闪烁,她快速划拉两下,脸色骤变:“信号被屏蔽了,定位仪显示...整个工厂在三分钟前变成了封闭空间。”
林默拽起王军衣领:“谁启动的?孙强?”王军的笑里渗出血沫——他咬碎了嘴里的假牙,粉色药粉混着血水从嘴角淌下。
苏瑶蹲下身翻开他眼皮:“氰化物,救不活了。”
黑暗中传来金属摩擦声。
林默把苏瑶护在身后,手机光扫向声源——车间尽头的升降门正在缓缓闭合,门轴转动的“吱呀”声里,混着此起彼伏的电子提示音:“区域锁定完成”“自毁程序准备”“倒计时开始”。
“走!”林默拽着苏瑶冲向最近的设备间。
他记得半小时前踩点时,东南角有间存放备用电机的小仓库,门闩是老式铜制的,或许能拖延片刻。
苏瑶的痕检箱撞在门框上,发出“当啷”脆响,她摸出鲁米诺试剂喷向地面——蓝光在积水中晕开,是新鲜的血迹,从设备间方向延伸过来。
设备间的门虚掩着。林默踢开门的瞬间,手机光扫到一道背影。
穿深灰色工装的男人正背对他们,手按在控制台的红色按钮上。
他后颈有块暗红色胎记,和三个月前失踪的“37号实验体”档案照片完全吻合——是孙强。
“倒计时三十秒。”机械音再次响起。
孙强转过脸,嘴角扯出和王军如出一辙的笑。
林默的战术手电照在他胸前,工牌上的名字被划掉,用马克笔歪歪扭扭写着“测试品”。
苏瑶的手指掐进林默掌心。
黑暗中,设备间的通风管道突然传来金属碰撞声,像有人正顺着管道快速逼近。
“关门!”林默吼了一声,反手将设备间门甩上。
门闩落下的瞬间,外面传来指甲刮擦门板的声响,混着含混的呜咽——不是人类的声音。
孙强的手在按钮上轻轻一压。
控制台的红灯开始闪烁。
林默望着苏瑶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倒计时,耳边回响起李芳最后那道沉在深海里的目光。
他摸出兜里的微型追踪器——李芳的定位信号,正在三公里外的地下车库疯狂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