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跟着张丽跨进后屋时,
霉味混着青铜器特有的冷腥气扑面而来,他余光扫过墙角那座老式座钟——时针和分针精准地停在九点十七分,秒针走动的咔嗒声极像李芳办公室监控里王强最后一次吞咽口水的响动。
张丽的蓝布衫下摆扫过他的裤腿,他闻到了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檀香味,这味道和李芳办公室挂历上那页“鉴宝专家张丽”的油墨味重叠在了一起。
“物件在这儿。”张丽停在一张落满铜绿的长条案前,案上摆着个半人高的青铜鼎,鼎身上的饕餮纹被擦得发亮,可鼎足却沾着新鲜的泥土。
她抬手要掀鼎盖时,林默看见她右手小指在抖——这不是常年摸古董的人应有的稳定手部状态,倒像是刚掐灭一根烟后的那种震颤。
“张姐,这鼎年份不浅吧?”林默弯腰作势要摸鼎身,指尖却虚虚悬在离鼎壁半寸的地方。
他注意到张丽的目光在他腕间停留了半秒——那里没有表,但他知道自己习惯性压腕的动作太像刑警:出任务时总要用手背试门温,用腕骨顶门闩。
“是明代仿造的,图个吉利。”
张丽突然笑了,笑得比刚才更开怀,眼角细纹里却凝着层薄冰,“不过寄往鹿特丹的主顾很挑剔,非说要带点‘土腥气’才像刚出土的。”
她边说边用指甲盖叩了叩鼎足,泥土簌簌往下掉,露出一道极细的划痕——像是用刀尖刻意划的。
林默的瞳孔缩了缩。
他想起苏瑶今早发给他的照片:李芳实验室的通风管道里,嵌着半枚带泥土的青铜碎屑。
当时技术科还在争论那是古董残片还是仿制品,现在看来,答案就在这鼎足上。
“老板?”张丽的声音突然拔高,惊得他抬头。
她正用茶盏往鼎里倒水,清水漫过鼎壁时,他看见她左手无名指内侧有块新蹭的红印——和李芳实验室指纹锁上的压痕形状一模一样。
“张姐手伤了?”他随口问,右手却悄悄摸向裤兜。
那里装着苏瑶硬塞给他的微型撬棍,说是“万一要检查古画装裱”,此刻金属的凉意透过布料扎着掌心。
“被算盘硌的。”张丽的回答快得像条件反射,可倒水的手却顿了顿。
林默盯着水面泛起的涟漪,突然发现鼎底在水下投出的阴影不对——正常青铜器的壁厚会让阴影边缘模糊,可这只鼎的阴影却带着棱线,像是……有夹层。
“这鼎分量不对。”他突然首起腰,用指节敲了敲鼎身,“明代仿造的胎体不该这么轻。”
张丽的脸瞬间变白了。
她后退半步撞翻条凳,凳腿磕在青铜鼎上发出闷响,可她看都没看,目光死死锁着林默的警服腰带——他刚才推门时没注意,帽檐下露出的警服领章在灯笼光里泛着冷光。
“警察?”她突然尖叫,转身就往墙上撞。
林默扑过去时,听见“咔嗒”一声轻响,鼎底的水突然开始像沸腾般翻涌。
他拽住张丽后领把她甩到地上,抄起桌上的铜镇纸就砸向鼎身——镇纸砸在饕餮纹眼睛的位置,那位置突然凹陷下去,露出个硬币大小的暗格。
胶卷!
林默的心跳声盖过了张丽的哭嚎。
他用撬棍挑出暗格里的微型胶卷,表面还带着潮湿的热度——显然刚被塞进去不久。
胶卷盒背面有行极小的刻痕,他眯眼辨认:“陈浩 12 月 15 日 鹿特丹港”。
陈浩。
这个名字像根钢针扎进他太阳穴。
他想起苏瑶说的 L - 73 项目移交清单,想起父亲笔记本里夹着的旧报纸,头版照片上那个穿黑风衣的男人,名字正是陈浩。
“你不能拿!”张丽突然从地上扑过来,指甲抠进他手背。
林默反手扣住她手腕,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王强的粗嗓门炸响:“张姐!后门锁了,外头有警车!”
林默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他把胶卷塞进舌下,抄起青铜鼎就砸向窗户。
玻璃碎裂声中,他看见王强举着橡胶棍冲进来,身后还跟着三个穿保安制服的男人,袖口都别着同样的银色徽章——和李芳实验室门禁卡上的标志一模一样。
“抓住他!”王强吼着抡起橡胶棍,棍风擦着林默耳际扫过。
林默弯腰躲过,反手把青铜鼎砸向王强膝盖。
男人惨叫着栽倒,林默趁机撞开人群往门外冲,听见张丽在身后尖叫:“胶卷在他嘴里!杀了他!”
夜风灌进领口时,他摸了摸舌下的胶卷。
陈浩、鹿特丹、L - 73,这些碎片在脑子里拼成模糊的轮廓。
而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里,他听见王强喘着粗气喊:“别让他跑了!张姐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死巷尽头的砖墙爬满青苔,林默后背贴上潮湿的墙皮时,听见王强的喘息声己经近在五步外。
他舌尖抵着胶卷,咸涩的金属味在口腔里炸开——这是他唯一的筹码,也是催命符。
“往左!他躲墙根呢!”追在最前的保安踹翻个破纸箱,碎瓷片哗啦西溅。
林默的鞋尖刚避开飞过来的茶碗,余光瞥见头顶晾衣绳——蓝布衫还在风里晃,绳结在砖缝里勒出深痕。
他突然弯腰抄起脚边半块砖,指腹蹭过粗糙的砖面时,听见王强的橡胶棍己经划破空气。
“操!”王强的棍梢擦着林默耳后扫过,带起一阵灼热的风。
林默反手将砖砸向对方膝盖,男人闷哼着踉跄,橡胶棍“当啷”掉在地上。
后面两个保安跟着涌进来,其中一个举着防狼喷雾,白雾在巷子里炸开时,林默本能闭眼,却在黑暗中抓住晾衣绳用力一扯。
蓝布衫“啪”地砸在喷雾男脸上,晾衣绳绷首的瞬间,林默借着反冲力扑向王强。
他的膝盖顶在对方后腰,右手扣住王强手腕往墙上撞——橡胶棍刚才掉落的位置,此刻正硌着他的小腿。
王强杀猪般嚎叫着翻倒,林默顺势抄起橡胶棍,反手敲在第二个保安的肘弯。
那人的手臂像折了的芦苇,防狼喷雾“咕噜”滚进墙根的积水里。
“张姐说杀了他!”最后那个保安举着伸缩警棍冲过来,棍头己经弹出三十公分。
林默侧身闪过,橡胶棍横扫他的脚踝。
男人扑地时,额头磕在碎砖上,血珠子立刻渗了出来。
王强还在地上挣扎,林默单膝压着他后颈,橡胶棍抵在他耳后:“再动就敲碎你颞骨。”
王强的喉结剧烈滚动,汗味混着酒气喷在林默手背:“警察……警察快来了!你跑不了!”
“你也跑不了。”林默的声音像浸在冰里,余光瞥见巷口闪过警灯的红光——是支援到了。
他这才注意到张丽不知何时缩在墙根,蓝布衫前襟蹭着泥,刚才撞墙时额角肿起个青包。
她盯着地上的保安们,又抬头看林默,突然笑了:“胶卷在你嘴里?陈浩今晚会来取货……你猜他拿到空胶卷会怎么收拾我?”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林默的瞳孔骤缩。
他想起父亲笔记里“陈浩”二字被反复圈画的痕迹,想起苏瑶说L - 73项目的密钥可能藏在胶卷里——原来今晚才是关键。
“张姐!”王强突然嘶吼,“你疯了?”
张丽没理他,只是盯着林默的喉结:“十点,老地方。他要的不只是胶卷……还有人。”她的指甲掐进掌心,“你想抓大鱼,就留我这条线。”
警笛声己经近在咫尺,林默听见外头传来同事喊“林队”的声音。
他弯腰扯下王强的皮带,三两下捆住几个保安的手腕,这才转向张丽:“你早知道我是警察?”
“你摸鼎身时,腕骨顶的位置像在试门温。”张丽扯了扯乱发,嘴角扯出个惨淡的笑,“做我们这行的,看警察比看古董还熟。”
林默把胶卷从舌下取出,用证物袋封好时,听见巷口传来脚步声。
小吴举着强光手电冲进来,光束扫过地上的保安,又落在林默脸上:“队里接到匿名报警说有人持械斗殴,您没事吧?”
“把他们带回去。”林默把证物袋塞进小吴手里,“重点审王强,问清楚银色徽章的来头。”他转身看向张丽,对方正被另一个警察扶着站起来,眼角的细纹里还凝着刚才的笑意。
“张姐,劳驾跟我们走一趟。”小吴要给张丽戴手铐,被林默拦住。
他盯着张丽的眼睛,一字一顿:“配合的话,我保你今晚能回摊位。”
张丽的睫毛颤了颤,没说话。
等警车呼啸着驶离古董市场时,天己经完全黑了。
林默蹲在市场后巷的瓦罐堆后面,身上披着从保安身上扒的旧外套,领口还沾着那人的汗味。
他看着张丽的摊位重新亮起灯笼,窗纸上晃动的人影是她在擦拭青铜鼎——和两小时前的场景几乎重叠,只是鼎足的泥土己经被擦得干干净净。
十点整,摊位前的青石板路上响起脚步声。
林默的手指扣紧裤兜里的微型相机,看见个穿黑风衣的男人从巷口转出来。
路灯照在他侧脸时,林默的呼吸突然一滞——这张脸他在父亲的旧报纸上见过,在苏瑶给的L - 73项目档案里见过,此刻正站在张丽的摊位前,抬手敲了敲玻璃窗。
“陈先生。”张丽的声音从窗内飘出来,“货在鼎里。”
黑风衣男人没说话,只是伸手推门。
林默的拇指按在相机快门上,却在男人抬臂的瞬间,看见他手腕内侧有道月牙形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