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的左手还在渗血，指腹压在储物间的门把手上，能感觉到粘稠的血珠顺着掌纹往手腕流。
他贴着墙根往监控室挪，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刚才在管道里磕伤的膝盖正发出钝痛，可比起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这点疼根本不算什么。
监控室的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一线昏黄的应急灯。
林默停在三步外，听见里面传来纸张撕裂的声响，混着某种焦糊味。
他摸了摸后腰——配枪早在上次追凶时被黑衣人撞掉在管道里了，现在能依仗的只有那支钢笔。
指节捏得发白，他突然踹门。
"砰！"
门撞在墙上反弹回来，李华的背影猛地僵住。
这个平时总叼着烟、见了领导就缩脖子的监控员正蹲在主机前，左手攥着半本烧了一半的日志，右手还捏着打火机。
他回头时，镜片上蒙着一层薄汗，喉结动了动，"林...林队？
您怎么..."
"烧设备日志？"林默往前走了两步，阴影罩住李华。
他闻到了更浓的焦味——主机后面的线路被扯断了，塑料外皮正冒着细烟，"市局规定，监控日志保存期三个月，你今天值大夜班，突然检修设备？"
李华的打火机"当啷"掉在地上。
他的手指抠进主机缝隙里，指节泛白："我...我就是看设备有点卡，想清缓存..."
"清缓存需要烧纸质日志？"林默弯腰，钢笔尖抵住李华的下巴。
对方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能看见李华瞳孔里自己冷硬的倒影，"上个月王强审毒贩时，监控突然黑屏十七分钟，三天前证物科丢了半箱涉黑案案卷，昨天审讯室进了黑衣人——你说，这些时间点，和你'检修'的时间，是不是能对上？"
李华的额头开始往下淌汗，滴在烧了一半的日志上，把"23:17"几个字晕染成模糊的蓝。
他突然哭了，肩膀抖得像筛糠："他们...他们说只要我把监控盲区的时间发过去，就不杀我闺女！
林队，我闺女才七岁，上小学一年级，每天放学都要等我去接——"
"谁？"林默的钢笔尖压进李华皮肤，渗出一滴血珠，"穿黑衣服的？
脸上有疤？"
"不知道！"李华尖叫，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就一个电话，声音是变声器处理的！
他说...他说我闺女放学时，有个穿黑外套的叔叔跟着她走了半条街，还拍了照片！"他突然扑向墙角的铁皮柜，从最底层拽出个铁盒，"我都记下来了！
每次发盲区时间前，我都拍了手机照片，存在这个卡里——"
"叮"的一声，对讲机在林默裤袋里震动。
苏瑶的声音带着金属刺啦声："林队，鞋印比对结果出来了。"她的语速比平时快了两拍，"后巷商务车附近的鞋印，前掌磨损弧度和警局作训鞋完全一致。
更关键的是..."她顿了顿，背景里传来打印机的嗡鸣，"鞋跟内侧有个月牙形凹痕，和上周三技术科老陈修鞋时钉的钢片位置吻合——那批作训鞋，只有今年新入职的三十七个警员领过。"
林默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他盯着李华手里的铁盒，盒盖上有道新鲜的划痕，像是钥匙划的。
李华还在哭，眼泪滴在铁盒上，渗进划痕里："我真的不敢不说...他们昨天还往我家信箱塞了根断指，说是我闺女的...可我闺女今天早上还打电话让我给她买草莓蛋糕..."
"闭嘴。"林默扯过李华的领口，把人提起来抵在主机上。
主机的应急灯在李华脸上投下明暗交界线，他看见对方后颈有块暗红色的胎记——这是李华从小到大的特征，市局档案里记过。
如果黑衣人能精准威胁到李华的女儿，说明他们对警局内部人员的信息掌握程度...
"存储卡给我。"林默伸出左手，血还在往下滴，滴在铁盒上，和李华的眼泪混在一起，"现在。"
李华的手指在铁盒上摸索了半天，终于抠出张指甲盖大小的存储卡。
他把卡放在林默手心里，卡面冰凉，带着他的体温："里面...里面有最近三个月所有盲区时间，还有...还有上周三晚上十点十七分的监控画面。
我没敢删，怕他们..."
"怕他们杀人灭口？"林默把存储卡塞进袖口，转身时听见李华抽噎着说："林队，您能帮我查查我闺女吗？
她今天说学校组织春游，可老师没在家长群发通知..."
监控室的门突然被撞开。
穿黑制服的陈军举着枪冲进来，枪口还在冒烟："林队！
二楼走廊发现可疑人员，往负一层跑了！"他的警服袖子被划开道口子，渗着血，"苏法医让我给您带话——那批作训鞋的领取记录，被人动过手脚。"
林默捏紧存储卡，能感觉到卡角扎进掌心。
他看向李华，对方正盯着陈军的枪，嘴唇抖得说不出话。
窗外传来警笛的尖啸，由远及近。
他把钢笔插回口袋，对陈军说："把李华带回审讯室，全程录像。"又转头看向李华，"你闺女的事，我让人查。
但如果你敢撒谎..."
他没说完，转身往外走。
陈军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混着李华压抑的抽噎。
林默摸出手机，苏瑶的消息刚弹进来："作训鞋领取记录最后一页被撕了，碎片在碎纸机里，正在复原。"
他走到楼梯口，往下看。
负一层的灯光昏黄，有个黑影闪过转角，只留下一片模糊的影子。
林默摸了摸袖口的存储卡，上面还沾着他和李华的血。
他知道，这张卡里藏着的，可能不止是监控盲区的秘密——更可能是那个藏在警局里的"影子"，留下的第一丝痕迹。
技术科的蓝光在林默瞳孔里晃成碎片。
他站在苏瑶身后，指尖抵着桌面，能感觉到防静电地板的冷意透过鞋底往上钻。
存储卡插在电脑主机侧面，苏瑶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屏幕里的监控画面正以二倍速跳动——全是李华记录的盲区时段。
“停。”林默突然出声。
苏瑶的食指悬在空格键上，发梢扫过他手背。
画面定格在3月12日23:17，正是李华日志里被晕染的那个时间点。
监控画面泛着雪花点，后巷的路灯在镜头里成了模糊的光斑，却清晰映出一道身影——穿着藏青色警服，肩章在夜色里泛着冷光，正弯腰从墙根捡起个黑色塑料袋。
“放大面部。”林默的声音像淬了冰。
苏瑶调出增强程序，像素点在屏幕上重组，那张脸逐渐清晰：国字脸，左眉骨有道旧疤，正是刑侦局副局长江正雄。
“上周三证物科丢案卷那天，他值夜班。”苏瑶的鼠标在时间轴上拖动，又调出另一段画面，“看这里——4月5日审讯室黑衣人闯入前十七分钟，江正雄的巡逻路线刚好覆盖了监控室配电箱。”她点击暂停，画面里江正雄的手正按在配电箱锁孔上，“锁芯划痕和李华说的‘钥匙划的’完全吻合。”
林默的后槽牙咬得发疼。
三个月前他刚接任刑侦队长时，江正雄拍着他肩膀说“小同志有冲劲”，转身却在局务会上否决他调阅十五年前旧案的申请。
此刻屏幕里的人正将黑色塑料袋塞进怀里，动作熟练得像每天都在做——那袋子的形状，和上周在凶案现场发现的装尸袋一模一样。
“他知道李华在记录。”苏瑶突然压低声音。
林默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画面右下角，江正雄的视线正微微上挑，恰好对着监控死角的摄像头。
苏瑶调出热成像图，红色光斑在镜头上方闪烁，“他戴了微型摄像头。李华每次撕日志、烧记录，都被实时传输出去了。”
技术科的空调突然发出“嗡”的一声。
林默摸向腰间，这才想起配枪还在管道里。
他转身看向窗外，市局大楼的霓虹在玻璃上投下斑驳光影，七楼江正雄办公室的灯还亮着，窗影里有个人影来回走动。
“小心，他可能己经知道你知道了。”苏瑶的手搭在他胳膊上，指尖凉得惊人。
她指着屏幕最新一段录像：4月20日0:03，也就是半小时前，江正雄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监控室门外，手里攥着把银色钥匙——和李华铁盒上的划痕完全吻合。
林默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他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小吴急促的喘息：“林队！殡仪馆老张刚打电话说，今天上午送来的三具凶案尸体不见了。监控显示运尸车进了停尸房，但二十分钟后出来时，车厢重量轻了三百公斤。老张说……说像是被人用备用钥匙开了冷柜。”
苏瑶的目光扫过他绷紧的下颌线。
林默盯着屏幕里江正雄的肩章，喉结动了动：“调殡仪馆近三天的监控，重点查穿警服的外来人员。”他挂断电话，指尖在存储卡上敲了两下，“去我办公室。”
“做什么？”苏瑶跟着他往外走，白大褂下摆扫过地面。
“把证据锁进保险柜。”林默的脚步在楼梯口顿住，侧头看向七楼亮灯的窗户，“顺便，确认江正雄今晚有没有离开市局。”
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他们的脚步声次第亮起。
苏瑶望着他绷紧的背影，突然想起三个月前第一次尸检时，林默站在解剖台前说“死者不会说谎”。
此刻他的影子被灯光拉得老长，在墙上投出把锋利的刀——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林默骨子里的冷硬。
楼下传来警车鸣笛的呼啸。
林默摸出办公室钥匙，金属齿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他推门的瞬间，余光瞥见七楼窗户的影子突然顿住——江正雄的身影正贴在玻璃上，像尊凝固的雕塑。
苏瑶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她低头看了眼消息，抬头时眼里多了层阴影：“殡仪馆老张补充说，失踪的尸体……都是十五年前悬案的相关人员。”
林默的手指在保险柜密码盘上悬了两秒。
密码是父亲忌日，1998年7月15日。
他按下最后一位数字，金属柜门“咔嗒”打开。
存储卡掉进丝绒衬里的瞬间，窗外传来玻璃碎裂的脆响——七楼江正雄办公室的窗户突然炸开，一道黑影破窗而出，顺着外墙的管道迅速下滑。
“追！”林默抓过桌上的防狼喷雾冲出门。
苏瑶跟在他身后，白大褂被风掀起，露出腰间别着的解剖刀。
两人跑下楼梯时，能听见楼下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混着逐渐远去的引擎轰鸣。
走廊尽头的挂钟指向凌晨1:07。
林默在楼梯转角刹住脚步，看着楼下空无一人的后院，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苏瑶的手机屏幕在黑暗里亮起，她扫了眼消息，低声道：“殡仪馆监控复原了……运尸车离开时，驾驶座上有个人。”
“谁？”
“穿藏青色警服，左眉骨有疤。”
林默的呼吸突然沉了下去。
他摸出手机拨给小吴，声音冷得像冰锥：“联系殡仪馆，封锁所有出口。另外……调局里所有车辆的GPS，重点查副局长江正雄的座驾。”
电话那头传来键盘敲击声。
小吴的声音突然变了调：“林队！江副局的车半小时前定位在殡仪馆后门，现在……现在信号消失了。”
林默抬头看向窗外。
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远处殡仪馆的方向飘来若有若无的腐臭味，混着焚烧塑料的焦糊味。
他摸了摸腰间——那里本该别着配枪，此刻却只有苏瑶塞进来的解剖刀，刀柄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
“走。”他转身走向停车场，皮鞋跟敲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去殡仪馆。”
苏瑶跟上他的脚步，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了震。
她没看消息，只是盯着林默绷紧的后颈——那里有道淡白色的疤痕，是十五年前他父亲出事那晚留下的。
夜风卷着腥气灌进走廊，吹得墙上的警徽晃了晃，在两人脚边投下重叠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