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碾过市局大院的减速带时,林默的指节在车门把手上绷成青白。
王强隔着铁栅栏的笑声还卡在喉咙里,像根生锈的钉子——他说“家破人亡第二回”时,林默分明看见对方瞳孔收缩成针尖,那是猎人确认猎物入套的光。
审讯室的铁门“哐当”撞上时,王强的手腕还在铐环里晃。
林默拉过塑料椅坐下,椅背抵着后腰的枪套,硌得生疼。
他没开灯,冷白的日光从单向玻璃透进来,在王强脸上切出半明半暗的轮廓。
“不说话?”王强歪头,喉结在青黑的胡茬里滚动,“怕我说出你爸当年的事?林正啊,那个为了追逃犯冲进暴雨里的傻警察——”
林默的睫毛动了动。
十五年前的雨声突然漫进耳朵:父亲的雨衣被风掀得猎猎响,手电筒的光在积水里碎成星子,然后是急刹车的尖叫,和母亲在停尸房撕心裂肺的哭。
他盯着王强后颈新添的抓痕——那是在垃圾场挣扎时被铁丝网刮的,血珠正顺着衣领往下渗。
“疼吗?”林默开口,声音像淬了冰的刀。
王强的笑顿了顿。
他没料到对方会接话,指节无意识地抠了抠铁桌边缘:“疼?等你查到影子是谁,疼的可不止这点儿。”
林默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是苏瑶发来的消息:“加密短信破解了,带‘生命之源’标记。”他盯着屏幕上的未读提示,拇指在锁屏键上按了三次——这是他情绪波动时的习惯,父亲生前教他“用机械动作稳住呼吸”。
“生命之源”是三年前突然崛起的生物科技公司,总部在滨海,最近在本地建了研发中心。
林默上周刚看过经侦科的报告,说他们的资金流有境外影子。
王强手机里的“影子”,原来藏在这层壳下面?
“想什么呢?”王强突然往前倾,手铐在桌上撞出脆响,“在猜局里谁收了他们的钱?老张?还是陈军?”
林默抬眼,恰好看见王强的脚尖在桌下微微抬起——这是准备发力的前兆。
他猛地起身,椅背“哗啦”翻倒,同时扣住王强后颈往桌面压。
王强的额头重重撞在铁桌上,血珠立刻渗出来,顺着鼻梁滴在审讯记录单上:“你他妈——”
“想撞墙自杀?”林默的膝盖抵着对方后腰,声音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垃圾场你说‘查得越清楚死得越明白’,现在怕了?”他扯过椅子重新坐下,看着王强额角的血慢慢洇开,“知道为什么不铐你在椅背上?我等的就是你动手。”
王强的瞳孔骤缩。
他这才发现,林默从进审讯室开始,视线就没离开过他的肩颈——那里有常年负重留下的肌肉结节,是惯于突然发力的特征。
手机再次震动。
苏瑶的语音消息弹出来,带着实验室特有的电流杂音:“短信里的‘林正旧案物证’定位到了地下二层B区13号柜。另外,‘影子’是生命之源法务总监的代号,上个月十七号他确实来过市局——”
林默的指腹蹭过手机壳上的划痕。
那是去年追毒贩时摔的,和父亲旧案档案袋上的折痕一模一样。
他盯着王强滴在纸上的血,突然笑了:“知道张强为什么把你供出来吗?”
王强的呼吸顿住。
“他说你私吞了三笔‘辛苦费’,”林默摸出钢笔,笔尖在记录本上敲出规律的声响,“还说你手机里存着和影子的交易记录——转账时间、地点,连每次见面时影子抽什么烟都记着。”
王强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三天前在老城区仓库,张强递来的那包烟,薄荷味的,和平时不一样。
“不信?”林默把手机屏幕转向他,苏瑶刚发来的照片里,是一串加密转账记录,“技术科刚破解的云盘,你猜第一笔交易是什么时候?”
王强的额头抵着桌面,冷汗顺着下巴砸在血滴上,晕开一片淡红。
他听见林默的钢笔尖“咔嗒”合上,声音像敲在棺材板上:“现在说,还来得及。”
审讯室的扩音器突然响了。
陈军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队长,物证室的老张说,林正案的档案柜锁芯被换过。”
林默起身时,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盯着王强发颤的指尖,突然弯腰凑近:“你猜,影子现在是在办公室喝茶,还是在监控里看你?”
王强猛地抬头,额头的血蹭在林默警服的肩章上。
他看见对方眼底翻涌的暗潮,和十五年前那个雨夜的闪电一模一样——那天林正追的逃犯,正是生命之源最早的一批“客户”。
铁门再次撞上时,王强的笑声己经变了调。
林默摸出肩章上的血渍,转身走向楼梯间。
物证室在地下二层,他攥着铜钥匙的手心里全是汗,钥匙齿痕在掌心里刻出暗红的印子。
而在三楼刑侦支队办公室,有人放下了刚泡好的茶。
玻璃杯底压着半张照片,照片里是二十年前的林正,和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勾肩搭背——那是生命之源现任首席科学家。
窗外的阳光斜照进来,在“影子”的工牌上投下光斑。
工牌上的名字是:张立群。
林默的钢笔尖在记录本上顿住,王强的冷汗己经洇湿了半张审讯单。
这个在垃圾场还能冷笑的男人,此刻喉结上下滚动得像被掐住脖子的青蛙:“我…我就是个跑腿的。影子让我盯着物证室,上个月换了林正案的锁芯,还有…还有每次市局有新案子,把关键监控时段的硬盘数据导出去。”他的指甲几乎要抠进铁桌缝里,“真的,我就拿了三万块,张强那孙子说能全身而退——”
“影子具体怎么联系你?”林默的声音压得很低,像绷紧的弓弦。
他注意到王强的右眼皮在跳,这是说谎时的微表情,但此刻对方的恐惧是真的。
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苏瑶刚发来的转账记录还亮着,那串数字像烧红的铁,烙得他掌心发烫。
王强突然抓住铁桌边缘,指节泛白:“他从不露面!每次都是短信,号码每次都换,上次在老城区仓库,他让我戴眼罩——”
“叮——”
头顶的日光灯管突然发出刺耳鸣叫。
林默的瞳孔猛地收缩,他看见王强的脸在频闪的蓝光里忽明忽暗,像被按了暂停键的录像带。
下一秒,整间审讯室陷入彻底的黑暗。
通讯器在林默肩章下发出最后一声杂音,然后死寂。
黑暗中,林默的右手本能地按向腰间枪套。
皮革的触感透过衬衫传来,让他的呼吸稳了半拍。
左边传来王强急促的喘息声,比刚才快了三倍——那是肾上腺素飙升的征兆。
“想跑?”林默的声音像淬了夜露的刀,精准地划破黑暗,“你戴着手铐,能跑多远?”
“去你妈的!”王强突然暴喝一声,铁椅在地面拖出刺耳的摩擦声。
林默听见金属碰撞的脆响,是手铐撞在桌角——对方在借力起身。
他迅速侧身,后背贴上墙面,避开可能的攻击路线。
王强的身体擦着他手臂撞过来时,他闻到对方身上浓重的汗酸气,混着血痂的腥甜。
“冷静点!”林默的左手扣住王强的手腕,手铐的链条硌得他虎口生疼。
王强像条疯狗般挣扎,膝盖不断撞击他的小腿:“影子要杀人灭口!他说今天要是我漏了嘴——”
“漏什么嘴?”林默的右肘顶住王强后颈,迫使对方弓起背。
黑暗中,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盖过了王强的嘶吼。
通风口传来细微的电流声,像有人在门外切断了总闸——这不是普通的跳闸,市局的审讯室电路走的是独立回路。
王强突然顿住,呼吸声里带着诡异的颤音:“你没听见?”
林默竖起耳朵。
除了两人的喘息,还有金属刮擦的声响,从门后传来。
很轻,像钥匙在锁孔里慢慢转动。
他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十五年前那个雨夜突然闪回:父亲的手电筒光被暴雨浇灭前,他也听见类似的声音——是逃犯在撬警车后门。
“别动。”林默压低声音,扣住王强手腕的手又紧了几分。
对方的脉搏快得离谱,几乎要从皮肤下蹦出来。
门外的动静停了,接着是锁舌弹出的轻响。
黑暗中,林默摸到王强的手指突然蜷缩成爪,朝着他眼睛抓来。
他偏头躲过,同时用膝盖顶住对方腰眼。
王强的喉咙里发出闷哼,身体却更疯了似的扭动,手铐链条撞在铁桌上,迸出火星。
“锁被打开了。”王强突然笑了,声音里带着哭腔,“他来接我了。”
林默的后背沁出冷汗。
他想起苏瑶说“影子上个月十七号来过市局”,想起物证室被换的锁芯,想起三楼办公室那杯刚放下的茶。
此刻,门外的人可能正握着钥匙,而审讯室的监控早就被切断——这是精心设计的局。
王强的脚突然勾住桌腿,铁桌“哗啦”翻倒。
林默被带得踉跄,左手下意识松开。
王强趁机撞向门,手铐撞在门板上发出闷响。
林默扑过去时,指尖擦过对方后背的衣服,只抓到一把湿冷的汗。
门把手动了。
林默在黑暗中攥紧拳头,指节发出轻响。
他听见王强的喘息就在门后,听见门锁被打开的瞬间,空气流动的细微声响。
所有线索在他脑内炸开:生命之源、影子、父亲的旧案、被换的锁芯……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王强活着走出这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