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技术科机房泛着冷白的光,林默的影子被投在操作台上,与跳动的数据流重叠成一片模糊的灰。
他拇指无意识着证物袋边缘,硬盘残留的热度早被夜风吹散,可掌心那点灼痕却像烙进了皮肉里——就像李强最后那句“老林头的债”,在他耳膜上碾出了血。
“队长,恢复了。”技术员摘下耳机,屏幕上跳出一串绿色的登录日志,“死者虚拟账户最后五次登录IP都指向星网网吧,地址在朝阳路178号。”
林默的瞳孔缩了缩。
他抓起椅背上的外套,转身时风带得桌上的案卷哗啦作响:“郑凯,走。”
郑凯扯下搭在椅靠上的警服,跟着冲进电梯。
金属门闭合的瞬间,他瞥了眼林默绷紧的下颌线:“你觉得李强那话什么意思?老林头...是林叔?”
林默望着电梯数字跳动,喉结动了动。
十五年前那个暴雨夜突然浮上来——父亲浑身湿透冲进家门,警服下摆沾着暗红的血,只说了句“别信37版”就被急促的电话叫走。
后来市局通报:刑侦副支队长林正雄执行任务时遭遇枪击,凶手至今在逃。
“到了再说。”他吐出西个字,电梯门恰在此时“叮”地打开。
星网网吧的霓虹灯牌在晨雾里发着昏黄的光,玻璃门上贴着“营业中”的纸,边角卷翘着沾了灰。
林默推开门,混着烟味和泡面味的空气涌进来,几个通宵的顾客趴在键盘上打呼噜,主机箱的嗡鸣像远处的雷。
前台里的女人正在擦键盘,听见动静抬头。
她扎着高马尾,眉峰挑得很利,见两人亮证件,手指在键盘上敲了敲:“警察?查什么?”
“死者王浩,最近半个月在你这包过夜机?”林默首接切入主题。
女人把抹布甩进水盆,溅起的水珠打在她手腕的银镯子上:“可不么。后半夜来,天亮走,现金结账,连会员都不办。我这儿小本生意,管他呢。”她从抽屉里翻出登记本,推过来时带起股风油精的味道,“喏,记录都在这儿,11点到7点,52号机。”
郑凯己经绕到监控电脑前,鼠标滚轮快速滚动。
林默扫了眼登记本,王浩的签名歪歪扭扭,最后一次登记是案发前三天。
他抬眼时,正看见郑凯手指猛地顿在鼠标上。
“林队,过来。”
监控画面停在三天前凌晨两点。
52号机位的蓝光照着王浩的侧脸,他正对着屏幕打字,突然侧过身——旁边站着个穿深色外套的男人,鸭舌帽压得极低,连鼻梁都隐在阴影里。
男人俯身说了句什么,王浩的手指在键盘上僵住,屏幕蓝光映得他瞳孔剧烈收缩,像被人掐住了喉咙。
“放大。”林默的声音沉得像块石头。
郑凯调整分辨率,男人右手背闪过一道反光——是枚银色戒指,款式老旧,戒面刻着模糊的纹路。
林默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他摸出手机翻到证物照片,死者指甲里的皮屑DNA报告上,指纹边缘有个环形压痕——和这枚戒指的形状完全吻合。
“能查到这人什么时候来的?”
“他没在登记本上留信息。”陈敏探过身,马尾扫过林默的肩,“不过52号机的客人走后,我收拾过键盘,那男的坐的位置...烟灰缸里有三个红塔山烟头。”她突然皱起眉,“对了,王浩走的时候,我听见他嘀咕什么‘37版的照片’,当时以为他打游戏说胡话...”
林默的呼吸顿住。
十五年前父亲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正是“别信37版”。
“52号机现在有人吗?”他打断陈敏的话,声音里带着冰碴。
“早空了。”陈敏指了指角落,“那小子走后,机子就没再用过——说也奇怪,之后几天52号机总死机,客人骂着换位置,我检查过主机,什么问题都没有。”
林默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52号机的椅子歪在桌角,显示器屏保是流动的星云,主机箱的灯忽明忽暗。
他走过去时,鞋跟碾过地上的瓜子壳,脆响在空荡的网吧里格外清晰。
蹲下的瞬间,他瞥见主机箱侧面有道新鲜的划痕。
伸手拉开侧板,硬盘稳稳嵌在卡槽里,金属表面还带着余温——竟和王浩最后一次使用时一样,连螺丝都没动过。
林默的手指悬在硬盘接口上方,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转头看向郑凯,对方正对着监控截图做标记,而陈敏站在前台,目光无意识地扫过52号机的方向,银镯子在晨光里晃出一道白影。
“郑凯。”他的声音轻得像根针,“把这台主机拆了。”
郑凯抬头的刹那,林默的指尖己经按上了硬盘数据线。
金属接触的瞬间,主机突然发出“滴”的一声,屏保星云骤然碎裂,露出一行血红色的字:
“37版的秘密,在格式化前等你。”主机箱的嗡鸣声突然拔高,像被掐住脖子的夜枭。
林默的指尖还搭在数据线接口上,屏幕上的血字正随着主机震动微微发颤,红得刺眼。
他能听见自己后槽牙咬得发疼——十五年前父亲留下的“37版”,和这行字叠成了重影。
“这他妈是在钓鱼。”郑凯的指节抵在监控屏幕边缘,指腹因用力泛白。
他另一只手快速敲击键盘,试图绕过系统权限:“硬盘没格式化,但设置了触发程序,刚才你拔插数据线的动作激活了隐藏分区。”
陈敏不知何时凑到了52号机后,银镯子蹭着椅背发出细碎的响。
她盯着屏幕的眼睛突然睁大:“这个界面……我见过!王浩最后几次来,屏幕上总跳出这种红兮兮的窗口,他骂骂咧咧地拍键盘,说什么‘破平台比网吧断网还麻烦’。”
林默的喉结动了动。
他拽过旁边的转椅坐下,膝盖抵着主机箱的金属外壳,凉意透过裤料渗进皮肤。
郑凯调出的浏览记录正逐条刷新,最顶端是个陌生的虚拟现实平台登录界面,账号名“whisper_37”在黑色背景下泛着幽蓝,绑定邮箱显示为暗网常用的匿名邮箱后缀,连市局技术科都得花时间破解。
“查这个邮箱。”林默的声音像浸了冰水,食指关节抵在桌沿,“用国际刑警的权限。”
郑凯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了半秒。
他解开警服领口,从内袋摸出张银色芯片插进电脑,屏幕上的代码流突然加速,像被风吹散的墨。
陈敏后退半步,马尾辫扫过显示器边缘,银镯子在晨光里晃出一道白弧:“警察同志,这机子不会炸吧?王浩上次骂完它,第二天我就发现机箱侧板松了……该不会是他自己拆过?”
林默没接话。
他盯着屏幕上跳动的IP追踪数据,余光瞥见郑凯的耳尖渐渐发红——那是他紧张时的习惯。
果然,下一秒,电脑音箱发出刺啦的电流声,血红色警告从屏幕底端翻涌而上:“非法访问,系统即将销毁数据。倒计时:00:59”
“操!”郑凯猛地扯出芯片,指尖在快捷键上翻飞,“加密等级是军事级,我需要三分钟!”
林默的左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椅垫,指缝里渗出薄汗。
他想起昨夜在停尸房,苏瑶用骨钳夹起死者的食指——指腹有新鲜的茧,是长期佩戴虚拟现实设备压出来的。
“王浩在这个平台上看到了什么?”他低声自语,右手快速拍下屏幕截图,“37版的照片……37版的秘密……老林头的债……”
“倒计时00:30。”郑凯的额头沁出细汗,“数据在往境外服务器迁移,我只能截存部分缓存——看这里!”他突然用鼠标框选一段乱码,“这是聊天记录碎片,关键词……‘林正雄’?”
林默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前倾身体,几乎贴到屏幕上。
乱码中的确浮着几个清晰的中文字:“林正雄的档案在37版”“老东西该还债了”“下一个就是他儿子”。
倒计时的数字跳到00:15时,他突然抓起桌上的证物袋——里面装着王浩的手机,开机密码是他生日,相册里静静躺着张截图:《都市日报》第37版扫描件,头版标题是“跨国文物走私案告破,主犯在逃”,配图里穿警服的男人侧过脸,正是十五岁的林默最熟悉的轮廓。
“数据销毁完成。”
电脑屏幕骤然黑屏。
郑凯的手垂在键盘上,像被抽走了骨头。
陈敏的银镯子“当啷”一声磕在桌角,她倒退两步撞翻了垃圾桶,瓜子壳和泡面碗滚了一地:“我、我去拿扫帚——”
“不用。”林默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他弯腰捡起王浩的手机,相册里的扫描件还停在第37版,父亲警服上的警号在屏幕里闪着冷光。
郑凯凑过来看,喉结动了动:“林队……你父亲当年办的走私案,主犯叫周鸿远,资料里说他‘畏罪自杀’,但尸体没找到。”
林默没说话。
他站起身,鞋跟碾过一片瓜子壳,脆响在空荡的网吧里格外清晰。
墙角的挂钟指向凌晨五点,晨雾漫过玻璃窗,将52号机的影子拉得老长。
陈敏蹲在地上捡垃圾,突然嘀咕了句:“说起来,王浩隔壁那女的,最近总跟他一块儿半夜出门……就上周三,我锁门时还看见他们往巷子里走,那女的穿红棉袄,大冷天的胳膊上全是鸡皮疙瘩……”
林默的脚步顿住。
他转头看向网吧后墙——那里有扇褪色的铁门,门缝里漏进一线天光,隐约能听见隔壁传来拉窗帘的声响。
郑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刚要开口,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苏瑶的电话。”林默划开接听键,苏瑶的声音带着法医室特有的冷调:“王浩的二次尸检有发现,他胃里残留的成分……和十五年前林叔案子现场的一样。”
铁门的缝隙里飘进一阵风,卷着隔壁的人声撞进网吧。
林默望着那扇门,指节慢慢蜷起。
他把手机塞进裤袋,对郑凯说:“去技术科,把王浩的手机和硬盘缓存全调出来。”又转头看向陈敏,“隔壁住的谁?”
陈敏正把最后一个泡面碗扔进垃圾桶,听见问话抬头:“就住网吧后巷203,叫王丽,在纺织厂上夜班……怎么?”
林默没回答。
他摸出警官证拍在前台,转身走向铁门。
金属门把手上沾着晨露,凉意透过手套渗进掌心。
他推开门的刹那,听见隔壁传来女人的惊呼声,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像是有人正从里屋往门口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