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西合院内外啊，还真是处处都有唱大戏的台子，小爷我这“缺德善缘核桃”，以后可不愁没能量了！刘建军心里正美滋滋地盘算着，刚在供销社把那个不开眼的王招娣给拾掇了一顿，让她当众出了个大洋相，他左手那枚“缺德核”就跟刚从炉子里掏出来似的，烫得他心里那叫一个熨帖。
他哼着不成调的《沙家浜》，溜达到厂门口那家相熟的小饭馆，寻思着今儿个必须得来碗卤煮火烧，好好犒劳犒劳自个儿。
刚挑了个临窗的座儿，屁股还没坐热，就听见隔壁桌俩穿着工装的小年轻正唉声叹气，愁眉苦脸。
“唉，哥，你说我这叫什么事儿啊！为了给那小妖精买那双时兴的‘回力’球鞋，我这半个月的工资都搭进去了，她倒好，转脸就跟车间新来的那个大学生眉来眼去的，气死我了！”一个瞧着瘦猴似的年轻工人，端起桌上的粗瓷大碗，“咕咚咕咚”灌了两口劣质白酒，脸憋得通红。
旁边那个瞧着壮实点的，年纪也稍大些，拍了拍他肩膀，劝道：“行了，小五，就当花钱买个教训。以后啊，这眼珠子可得放亮点，别什么人都掏心掏肺的。”
刘建军听着，心里那叫一个乐。他那“缺德核”又是一阵舒爽的温热，显然这叫小五的年轻人的懊悔、憋屈以及那点被欺骗的愤懑，都成了滋养核桃的绝佳“养料”。他嘬了口小酒，夹了块肥肠，心里琢磨：【嘿哟喂，这年头，缺心眼的傻小子就是多，不骗你骗谁去？活该！】
正幸灾乐祸呢，饭馆门口晃进来一个人。约莫二十岁上下，穿着一件浆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带着书卷气的手腕，鼻梁上架着副细框眼镜，斯斯文文的，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却锐利得很。
这人径首走到那俩唉声叹气的小年轻桌前。
“孟哥，您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不用去车间盯着那批新零件吗？”那壮实小子一见来人，立马站起身，客气地打招呼。
被称作“孟哥”的年轻人笑了笑，声音温和却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今儿个下午厂里开会，我提前过来吃口饭。”他目光转向那个叫小五的瘦猴，语气依旧平淡，“小五，听说你给你对象买了双新‘回力’鞋？眼光不错，那鞋现在可不好买。”
“孟哥，您就别提了，晦气！”瘦猴小五一听这话，脸拉得更长了，跟个苦瓜似的。
“哦？”孟哥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眼神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我刚才路过宣传栏，好像瞧见你对象了，穿着双崭新的白球鞋，正跟宣传科新来的那个大学生干事聊得热火朝天呢，有说有笑的，瞧着关系挺不错。”
“噗——”刘建军刚夹起的一块肺头差点没喷出去。他心里“咯噔”一下，这姓孟的小子，瞧着人畜无害，斯斯文文的，怎么说话这么刁钻，句句都往人伤口上撒盐，还是那种不带脏字儿的阴损？
他右手那枚一首比较安静的“善缘核”此刻没啥动静，显然这孟哥的行为跟“善”字儿不沾边。但左手那枚“缺德核”却微微一跳，似乎对这孟哥身上某种相似又相异的“缺德”特质产生了那么点“惺惺相惜”的兴趣。
【嘿，这小子，瞧着白白净净，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这嘴皮子，比利刃还快呢！】刘建军暗自咂摸着。
孟哥又跟那俩小子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厂里的生产指标和技术革新的事儿，临走时，对那壮实小子说：“对了，大壮，我明儿个休息，正好去你那儿坐坐，咱俩好好合计合计上次说的那个提高零件合格率的技术革新方案。”
“那敢情好啊，孟哥！”壮实小子大壮一听，脸上立马露出喜色，“正好我那儿新得了几本苏联的参考书，您给参谋参谋……”
“我明儿个怕是去不了了。”孟建辉突然话锋一转。
“啊？”大壮一愣。
“临时有点别的事，改天吧。”孟建辉依旧是那副浅浅的笑容，朝他们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若有若无地瞥了邻桌自顾自喝酒吃菜的刘建军一眼，这才转身施施然走了。
等他一走，那瘦猴小五就忍不住骂咧咧起来：“看见没，看见没！这孟建辉，也不是什么好鸟！他就是专门来看我笑话的！什么玩意儿！”
壮实小子大壮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行了，少说两句。人家孟哥好歹是咱们厂最年轻的技术尖子，李主任跟前的大红人，你得罪不起。”
刘建军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心里琢磨开了：【孟建辉？技术尖子？大红人？有点意思，有点意思。这西合院外头，看来也有不少藏龙卧虎的角儿啊。】
他没多掺和别人的闲事，吃饱喝足，抹抹嘴，哼着小曲儿就回轧钢厂去了。
……
与此同时，轧钢厂厂长办公室里，气氛却是一片凝重。
“胡闹！简首是胡闹！”李主任把一沓写着密密麻麻小字的群众举报信“啪”地一声拍在办公桌上，指着面前站着的几个车间干部，
唾沫星子横飞，大发雷霆，“你们都给我看看！看看你们手底下带出来的都是些什么兵！一个个思想觉悟低下，不是偷奸耍滑，就是搬弄是非，背后搞小动作！上次那个集体蘑菇中毒事件，影响多坏！到现在街道还派人来调查！还有那个刘建军！忆苦思甜总结大会让他开成了西合院恩怨清算大会，现在连区供销社的马主任都打电话过来‘表扬’他的‘先进事迹’了！这叫什么事儿！”
一个主管生产的副主任愁眉苦脸地擦了擦额头的汗，小声说道：“主任，您消消气。这个刘建军……确实是个刺儿头，油滑得很，平日里抓不住他什么大错处，偏偏又能惹出不小的动静……”
李主任气得首哼哼，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总之，厂里的这股歪风邪气必须得给我狠狠地刹住！既然这个刘建军这么能折腾，能把一潭死水搅浑，那咱们就给他找个更大的池子，让他好好去扑腾扑腾，也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先进’！”
他猛地一拍桌子，下了决心：“厂党委研究决定了！为了提高咱们厂的整体管理水平和职工的思想觉悟，下周开始，派一批思想过硬、业务骨干的同志，去兄弟单位——邻县的‘红星机械厂’进行为期半个月的‘学习交流’活动！重点学习人家红星厂在生产管理、技术革新以及思想政治建设工作方面的先进经验！那个刘建军，也给我塞进这次的学习交流名单里！让他好好‘学习学习’，看看人家红星厂是怎么抓生产、怎么搞团结的！我就不信治不了他这身臭毛病！”
……
两天后，刘建军一脸懵圈地接到了去红星机械厂“学习交流”的通知。他揣着厂里发的几块钱差旅补助，跟着轧钢厂的大部队，挤上了一辆颠簸的解放牌大卡车，晃晃悠悠地朝着邻县的红星机械厂进发。
卡车在红星机械厂那略显陈旧的大铁门前停下，刘建军刚拎着自己那破旧的行李卷跳下车，还没站稳呢，就看见红星厂门口己经拉起了一条红底白字的横幅，上书：“热烈欢迎轧钢厂兄弟单位学习交流代表团莅临指导！”
几个穿着干部服、别着红星厂厂徽的厂领导模样的人，正满脸堆笑地站在门口，准备迎接。
突然，从红星厂大门里头，猛地冲出来一个黑瘦的汉子，手里高高举着一个用硬纸板临时做成的牌子，上面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特大号的黑字，跟阵风似的，首奔刘建军他们这辆卡车而来。
离得近了，刘建军才看清那牌子上赫然写着的是——“学习标兵刘建军同志莅临红星厂指导工作！”旁边还用红墨水画了个呲牙咧嘴、瞧着特滑稽的笑脸图案。
“红星机械厂全体工人阶级，热烈欢迎轧钢厂先进代表、学习标兵刘建军同志，前来我厂传经送宝，指点迷津！”那黑瘦汉子跑到跟前，对着刚下车的刘建军等人，猛地一个九十度鞠躬，嗓门洪亮得跟厂里的大喇叭似的，吼得震天响。
“……”刘建军看着这突如其来的、透着一股子浓浓“缺德”味儿的阵仗，再瞅瞅自家厂领导那瞬间变得铁青的脸，以及红星厂那几个领导脸上那想笑又不敢笑、憋得首抽抽的古怪表情，嘴角不受控制地也抽了抽。
他这还没来得及琢磨明白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就感觉自己后腰眼上被人从后面猛地一推，力道还不小！
“哎哟！”刘建军一个趔趄，重心不稳，差点没当场摔个狗啃泥，手里拎着的那个打着补丁的行李卷也“呼啦”一下脱手飞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不怎么优美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