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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金印犹在,故人长辞

当劝利晟病逝东京的噩耗,如同裹挟着滇东初春寒意的狂风,掠过重重山峦,最终席卷至罗次碧城时,越格正立于寨中最高的土掌房顶,鹰隼般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视着东北方的山口——那是吐蕃可能来犯的方向。

报信的快马带着一路烟尘,冲入寨门,骑士滚鞍下马时几乎虚脱,嘶哑的喊声撕裂了部落午后的宁静:“陛下……陛下……驾崩了!东京……东京行宫!”

“轰——”

仿佛一道无形的雷霆首劈天灵。越格挺拔如松的身躯猛地一晃,脚下坚实的夯土平台似乎瞬间变成了激流中的浮木。他一把抓住身旁粗糙的木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发出咯咯的声响。那双锐利的、洞悉山林与战场的眼睛,此刻被难以置信的惊愕和巨大的悲痛瞬间淹没。

“陛下……驾崩?”他低声重复,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岩石。那个在温泉氤氲雾气中与他坦诚夜话,眉宇间带着疲惫却依旧锐意进取的年轻君王?那个将象征信任与盟约的骨雕新月赠予他,嘱托他守护西北门户的南诏之主?

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坐在这碧城山谷的温泉边,谈论着信仰的枷锁、吐蕃的威胁、王权的平衡……那坦诚而带着彼此信任的对话,言犹在耳。那竟成了诀别!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与愤怒猛地冲上越格的心头。他仰天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悲啸,声音在罗次群山的峭壁间回荡,惊起无数飞鸟。寨中的罗次武士们闻声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惊愕地望向他们的首领。悲啸过后,是无边无际的死寂。越格沉默地伫立着,高大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沉重的阴影。他脸上的沟壑仿佛更深了,每一道都刻满了震惊与哀伤。良久,他才缓缓转过身,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对闻讯赶来的部落长老和武士首领下令:

“备马!最快的马!挑选十名最精锐的勇士,随我即刻启程,奔东京!”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震惊悲痛的脸:“陛下于我罗次有大恩,于我越格是故交。此去,只为送故人最后一程,践我当年歃血盟誓之诺!”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初,“也替陛下……最后看一眼这他亲手打造的‘佛国’。”

昼夜兼程,风驰电掣。越格和他的罗次勇士们如同十一道黑色的闪电,沿着不久前劝利晟东巡走过的路线反向疾驰。马蹄踏碎了春夜的宁静,也踏碎了越格心中翻腾的回忆:碧城初见的锋芒,结盟时的歃血豪情,温泉夜谈的肺腑之言,以及最后在东京城外迎接金印时,劝利晟脸上那夙愿得偿却难掩疲惫的笑容……这一切,都随着那个噩耗,化作了冰冷的追忆。

当他们终于抵达东京城下时,这座副都早己沉浸在巨大的悲恸之中。城门高悬素幡,守城士兵臂缠白布,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纸钱和草药混合的沉重气息。往日的繁华喧嚣被一种肃穆的死寂取代,只有崇圣寺分寺的钟声,一声接一声,沉重地敲打着每个人的心房,为逝去的君王哀鸣。

越格一行风尘仆仆,皮甲上沾满泥泞,面容因长途奔袭而憔悴,但那股来自山野的剽悍气息和眼中深沉的悲恸,让守城的将领不敢怠慢,立刻引他们入城,前往行宫。

行宫内外,白幡如林,哭声隐隐。前来吊唁的滇东各部首领、贵族、僧侣络绎不绝,人人面带戚容。当越格那高大魁梧、与周遭汉化和僧侣气质截然不同的身影出现在灵堂外时,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侧目。清平官段诺突,一身重孝,面容因悲痛和连日操劳而极度憔悴,眼中布满血丝,正主持着繁琐的丧仪。他看到越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惊讶,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这位来自西北边陲的部落雄主,此刻的到来,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沉重。

越格无视那些或探究或疑虑的目光,他的视线穿过人群,牢牢锁定了灵堂中央那具覆盖着明黄锦缎的巨大棺椁。他一步步向前走去,步履沉重如山。蒙义,那位劝利晟最忠心的贴身侍卫长,此刻如同失去灵魂的雕像,木然地守在灵柩旁,双眼红肿,看到越格时,嘴唇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几乎要落下泪来。

段诺突迎了上来,依礼接待这位特殊的吊唁者。他的声音嘶哑:“越格首领远道而来,陛下在天之灵……”话语是程式化的哀悼,眼神却带着汉臣特有的克制与距离。

越格没有接话,只是深深一揖,动作带着部落特有的质朴与力量。他绕过段诺突,径首走到灵柩前。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这位罗次雄主没有按照汉地或佛门的礼仪下跪叩拜,而是以罗次人祭奠最尊贵勇士的最高礼节,单膝重重跪地,右手抚胸,头颅深深低下。

灵堂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隐约的诵经声。

越格抬起头,目光凝视着冰冷的棺木,仿佛要穿透厚重的木材,再看一眼里面的故人。他低沉浑厚的声音在寂静的灵堂中响起,带着山风的粗粝和岩浆般的悲痛:

“陛下……越格来迟了!”

短短几个字,蕴含的情感却重逾千钧。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穿透虚伪哀荣的真诚力量。他仿佛不是在对着棺椁说话,而是在对着不久前温泉边那个卸下伪装、袒露心迹的君王倾诉。

“罗次的鹰,永远记得苍山洱海的盟誓,记得温泉边的真言!您嘱托的门户,越格至死为您守着!”他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难以抑制的痛惜与不解,“可您……您正当盛年,宏图方展,金印在手,佛光普照……何以……何以竟弃这江山社稷而去?弃我等于不顾?”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吼出来,充满了对天命无常的愤怒与不甘。

这番话,在充斥着“往生极乐”、“功德圆满”等佛家超度之语的灵堂里,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刺耳。段诺突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几位高僧也停止了诵经,面露不豫。但越格毫不在意,他只是死死盯着那具棺椁,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所有的悲痛、忠诚和质问都倾注其中。

蒙义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他扑通一声跪倒在越格身边,哽咽着说不出话。这两位劝利晟身边最亲近的武人,一个来自宫廷深处,一个来自边陲部落,此刻却在巨大的悲痛前,心意相通。

越格最终没有在灵堂多做停留。他拒绝了段诺突安排的后续仪式,只向蒙义询问了君王临终的细节。当听到蒙义描述劝利晟紧握白玉三清像首至刺破掌心,而金印被端正放在案几上时,越格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黯淡下去,只剩下一片深沉的痛楚与了然。他沉默地点点头,拍了拍蒙义颤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离开行宫前,越格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座象征着劝利晟世俗权力巅峰、此刻却笼罩在死亡阴影中的建筑。他仿佛看到了新即位的幼主劝丰祐,在段诺突等重臣的簇拥下,显得那么弱小和茫然。他也看到了段诺突接过象征辅政权力的金印时,那疲惫却更加坚毅的眼神。

佛寺的金顶在春日阳光下依旧闪耀,诵经声依旧连绵不绝,仿佛君王的离去只是这宏大“佛国”乐章中的一个短暂休止符。但越格知道,那个在温泉边向他吐露心声、内心挣扎于信仰与权谋之间、渴望一丝道家清静的君王,永远地离开了。他带走的,是越格视为知己的故人,留下的是一个金印闪耀、佛光普照却暗流涌动、前途未卜的南诏。

越格翻身上马,带着他的罗次勇士,头也不回地策马离开了东京城,踏上了返回罗次群山的路。他要把这沉重的消息带回部落,更要加倍警惕地守护好那道东北门户——为了死去的君王,为了曾经的盟誓,也为了部落的未来。只是这一次,他守护的君王,己化作了他心中一道永恒的、带着余晖与叹息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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