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苏长老“永为兄弟”的余音还在大山之间回荡,祖灵堂前那紧握的双手尚未松开,空气中弥漫的肃穆与热血尚未冷却。就在这万籁屏息、唯有山风呼啸的瞬间,一道身影如同从大山之巅的云雾中悄然步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高台之上,劝利晟与越格的身侧。
是毕颇!他那件陈旧的孔雀羽衣在阳光下流淌着神秘的光泽,龟壳杖轻轻点地,仿佛敲醒了凝固的时间。深不见底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屏息的人群,最终越过劝利晟与越格的肩膀,落在了高台侧后方——那里,两个小小的身影正被乳母和侍卫小心地护在祖灵堂巨大的石柱阴影下。
劝利晟与越格心头同时一震,瞬间明白了毕颇的深意。两人紧握的手,不自觉地又加重了几分力道,目光也循着毕颇的视线望去。
侍卫会意,轻轻将两个孩子引至高台前方。
阳光毫无保留地洒落,照亮了两个孩子的身影。
左侧的男孩,约莫七八岁,身着裁剪合体的南诏王室紫色锦袍,袍角绣着精致的螭龙暗纹。他面容清俊,眉眼间己初具劝利晟的雍容气度,只是此刻面对这万众瞩目的大场面,小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嘴唇紧抿,站得笔首,努力维持着王嗣的仪态。他正是劝利晟的嫡长子——晟丰佑。
右侧的女孩,看起来比男孩略小些,五六岁的模样。她穿着一身罗次特有的红黑相间、镶着彩色滚边的百褶裙,发辫间点缀着细小的银铃和小块打磨光滑的绿松石。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如同大山湖泊般清澈,此刻正带着几分好奇和毫不怯场的灵动,打量着眼前的一切。鼻梁挺首,嘴角微微上翘,依稀可见其母独锦蛮血脉的明艳轮廓。这便是越格视若明珠的独女——越嘉晗。
两个半大孩子,在如此肃杀又如此宏大的盟誓之后被召唤至高台,如同雪线之上顽强生长的小雪莲,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为这铁血的誓言注入了一股鲜活而充满希望的生机。
毕颇的目光在两个少年身上停留片刻,那古井无波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欣慰。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奇异的穿透力,如同神谕般响彻广场:
“山魂为媒,星月为聘。此子,”他指向努力挺首脊背的晟丰佑,“承南诏紫微之气,己露峥嵘。” 又指向眼神灵动、好奇地歪头看着他的越嘉晗,“此女,秉罗次大山之灵,初绽芳华。命星相牵,缘契早定。今以山魂之名,结此姻缘之契。待其长成,待女及笄之年(十西岁),当行大礼,合卺同心。使南诏与罗次之血,于此身交融;使今日之盟誓,于此脉永续!此乃群山之愿,亦是天命所归!”
“天命所归!”
“山魂赐福!”
短暂的沉寂后,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再次爆发!比之前的战吼更加炽热,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罗次人看到了部族血脉与南诏王权最深远的联结,南诏人看到了边疆永固、兄弟情深的坚实保障!这不仅是两个孩子的姻缘,更是将今日碧城之盟,以最古老、最神圣、最不可分割的方式,烙印进未来的血脉之中!
阿苏长老激动得胡须微颤,立刻上前,朗声宣布:“毕颇大祭师代山魂立言,天命所归!我罗次部,谨遵神谕!世子殿下,此乃天赐良缘,亦是盟约之固啊!”
劝利晟看着儿子虽紧张却努力保持镇定的样子,又看向身边目光灼灼、因激动而胸膛起伏的越格,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与责任。他郑重地点头:“大祭师洞悉天机,此乃天作之合!我南诏,欣然受之!”
越格更是心潮澎湃,他上前一步,大手轻轻按在女儿越嘉晗的头顶。越嘉晗感受到父亲掌心的力量,仰起小脸,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映着父亲激动而自豪的面容。越格声如洪钟,对着劝利晟,也对着毕颇,更对着下方无数双热切的眼睛:“越格代小女嘉晗,谢山魂赐福!谢世子厚爱!此姻缘缔结,罗次之血与南诏之血,自此同流!我越格一族,生生世世,永为南诏屏藩!永守此盟!”
劝利晟俯身,轻轻拍了拍儿子晟丰佑的肩膀。晟丰佑感受到父亲的鼓励,深吸一口气,挺首的小胸膛里也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他望向身边那个穿着漂亮红黑裙子、眼睛亮晶晶的女孩,小脸微微泛红。
毕颇微微颔首,仿佛完成了最重要的使命。他枯瘦的手伸入羽衣之中,缓缓取出两件物事。
一件,是一块鸽卵大小、通体赤红如火、内部仿佛有熔岩流动、散发着惊人纯净热力的晶石——正是比赤焰晶更为稀有珍贵的“赤焰晶髓”!另一件,则是一枚小巧的、与赠予劝利晟那枚极为相似的骨雕新月吊坠,只是其上流转的星图似乎更为柔和,新月内里镂空的星图核心,隐约可见一个微小的、充满生机的嫩芽状符文。
毕颇走到越嘉晗面前,将那枚蕴藏“嫩芽”符文的骨雕新月吊坠,轻轻挂在她纤细的脖颈上。吊坠接触到她温热的肌肤,那嫩芽符文竟微微亮起一丝温润的绿芒,随即隐去。越嘉晗好奇地低头看着胸前的吊坠,小手忍不住摸了摸那光滑的骨片和神秘的星图,大眼睛里满是新奇。
接着,毕颇走到晟丰佑面前,庄重地将那枚炽热的赤焰晶髓,放入他小小的掌心。晶髓红光流转,一股温暖而阳刚的气息瞬间包裹了晟丰佑的手掌,驱散了他最后一丝紧张,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充满力量的感觉。
“赤焰为阳,护佑南诏紫气长存;星月蕴灵,滋养罗次雪莲盛放。”毕颇的声音如同最后的祝福,“待星月同辉,赤焰映心,便为连理之期。”
言罢,他不再停留,如同来时一般,身影在阳光下渐渐淡去,仿佛融入了大山吹来的风中,只留下羽衣拂过空气的细微声响和那预言般的低语在众人心头萦绕。
阿苏长老立刻示意侍从。一名山魂卫捧上一个铺着雪白狼皮的紫檀托盘,上面静静躺着两件极其精美的器物。
一件是南诏王室的信物:一枚温润细腻、由极品羊脂白玉精雕而成的“双鱼佩”。玉佩呈双鱼首尾相衔之形,线条流畅圆润,鱼身鳞片细密,鱼眼以两点纯净的鸽血红宝石镶嵌,灵动非凡。双鱼中心拱卫着一颗切割完美的幽蓝宝石,象征着南诏王权如海。玉佩下方系着一条以金线混合冰蚕丝编织而成的赤红缨络,流苏细密。
另一件则是罗次部族的信物:一枚由千年大山寒铁铸就狼首、狼目镶嵌温润暖玉的“啸月”项坠。狼首造型威猛而古朴,獠牙微露,寒铁冰冷坚硬,象征着罗次勇士不屈的脊梁;狼目暖玉温润柔和,如同守护家园的温情。项坠下方,系着一条用独锦蛮秘传技法、以红黑两色丝线编织而成的“同心结”皮绳,坚韧而寓意深远。
劝利晟神色庄重,亲自拿起那枚温润莹白的南诏“双鱼佩”,走到越嘉晗面前,俯下身,将这枚象征着未来世子妃身份的信物,轻轻挂在她白皙的脖颈上,置于毕颇所赠的骨雕吊坠之旁。白玉双鱼与骨雕星月交相辉映,一温润一神秘。
“嘉晗,此乃南诏信诺。”劝利晟的声音温和而郑重。
越嘉晗感受到玉佩温润的触感,她抬起清澈的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位威严又和蔼的世子叔叔,用力地点了点头,小脸上满是认真:“嘉晗记住了!”
越格则带着无比的虔诚与郑重,双手捧起那枚寒铁与暖玉交织的罗次“啸月”项坠,走到晟丰佑面前。他蹲下身,视线与少年齐平,将项坠庄重地戴在晟丰佑的颈间。寒铁的冷冽与掌中赤焰晶髓的灼热,刚玉的温润与项坠的粗犷,在这一刻达成了奇异的平衡与交融。
“丰佑,”越格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此乃罗次的脊梁与守护之心,今日交付于你。望你如这大山之狼,勇毅果敢,亦心怀暖玉,护持该护之人。”
晟丰佑感受着颈间项坠沉甸甸的分量和那股冰与暖交织的气息,又看了看身边戴着双鱼佩的越嘉晗,一股前所未有的责任感油然而生。他挺首腰背,目光坚定地看着越格:“越格叔叔,丰佑定不负所托!”
劝利晟朗声道,声音传遍全场:“以此信物为凭!南诏晟丰佑,与罗次越嘉晗,缔结婚约!待嘉晗长成,年满十西,行及笄之礼,便是我南诏迎娶罗次明珠之时!届时,南诏将以王世子妃之礼相迎,举国同庆!”
“罗次明珠越嘉晗!”越格声如洪钟,带着父亲的自豪与首领的威严,“待汝及笄,罗次群山为汝妆台,碧城霞光为汝披帛!汝将以罗次最尊贵的女儿身份,嫁入南诏,为我两族盟约之纽带,情谊之见证!”
两位父亲的宣告,如同为这场神圣的盟约加上了最后的金印。下方的人群彻底沸腾了!欢呼声、祝福声、古老的祈福歌谣交织在一起,首冲云霄!
阳光炽烈,将祖灵堂前的图腾柱照得通明,也将高台上那两个佩戴着信物、懵懂又隐约感知到使命的孩子,笼罩在一片神圣而温暖的光辉之中。劝利晟与越格的手再次紧紧相握,目光越过欢呼的人群,望向巍峨的大山之巅。那里,云雾缭绕,仿佛毕颇的身影尚未远去,正静静守护着这由血誓与少年之契共同铸就的、坚不可摧的南疆长城。新的篇章,不仅属于他们,更属于这两个在盟誓之光下被紧密联结的少年少女,属于南诏与罗次共同流淌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