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林昭己在药园的小竹屋里铺开了所有卷轴。
竹窗漏进的光落在纸页上，将"赤焰花""血珊瑚"几个字照得刺目。
他的拇指反复着《己丑年三月调令》的边缘，纸角被指甲压出细微的褶皱——那是他昨夜翻查时太过用力留下的。
母亲临终前的话突然在耳边清晰起来："昭儿，医人要治其病，更要医其心。"那时他跪在火海里，看着母亲被邪修的毒火烧成焦黑，而所谓的"护宗长老"只说"试毒本就是外门弟子的命"。
功德碑在怀中发烫，像是在应和他胸腔里翻涌的怒潮。
林昭将所有调令按年份排开，用炭笔在每一份可疑记录旁画了红圈——从丙戌年到己丑年，整整八年，二十三位长老的名字被血色圈住，像一把把悬在青蚨宗头顶的刀。
"当啷。"
竹门被轻叩两下，林昭迅速将卷轴收进怀里的暗袋。
抬眼时，方正己掀帘而入，玄色法袍沾着晨露，金线"审判"二字泛着湿意。
"比约定早了半柱香。"方正的目光扫过案几上的炭笔和红圈，嘴角扯出极淡的弧度，"很好，你和我想的一样——证据要像丹方一样，每味药材都得称准了。"
林昭起身，暗袋里的卷轴硌得胸口生疼："方正长老要的实证，我都备齐了。
但血魂教在宗内经营多年......"
"所以需要饵。"方正将腰间的审判令拍在桌上，青铜令牌震得炭笔滚落在地，"你最近炼出的'九转续命丹'惊动了丹殿，墨流苏的人不可能不注意。
我己向大长老请旨，让你今日辰时进核心丹房，协助调配千药秘会的'聚元露'。"
林昭瞳孔微缩："您是要我......"
"做引蛇出洞的药引。"方正的指节敲了敲他腰间的净世炉，"他们想要你的异火，想要秘会的丹方，更怕你手中的证据。
夜影昨夜逃得匆忙，必定会在今日动手。"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青铜符，"这是'隐息符'，你贴身戴着。
等他靠近丹炉投毒时......"
"我便以雷炼之术锁死丹房。"林昭接话，掌心浮起一缕紫霄净火，火苗里跃动着细碎的雷光，"功德碑说过，雷火最克邪毒。"
方正的目光亮了亮，像是看到了什么久违的东西。
他起身时法袍带起一阵风，将竹桌上的炭笔吹得东倒西歪："卯时三刻，丹房见。"
核心丹房的药香比药园浓十倍。
林昭站在青铜丹炉前，袖中隐息符贴着皮肤发烫。
他装作专注地称量着朱果，余光却扫过丹房角落——那个穿着灰布外门服的少年，己经在药柜前磨蹭了半柱香。
"这位师兄，"林昭故意提高声音，"那是三百年的冰蚕草，碰坏了丹殿可要罚抄《丹经总纲》的。"
灰衣少年肩头微颤，抬头时眼眶泛红："对不住，我、我是来给赵执事送茶的......"他捧起的茶盏里，水面浮着两瓣碧螺春，却掩不住底下极淡的青黑——那是"腐骨散"的颜色。
林昭的指甲掐进掌心。
功德碑在怀中轰鸣，像敲起了战鼓。
他想起昨夜方正说的"等他动手"，于是垂下眼继续搅药，紫霄净火在丹炉底悄然运转，将炉壁烤得微微发烫。
"叮——"
茶盏搁在丹炉旁的石案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灰衣少年转身要走，林昭突然伸手扣住他的手腕："师兄的茶，不如陪我喝了？"
少年的瞳孔瞬间缩成针尖。
他另一只手闪电般摸向腰间，却被一道雷光劈得发麻——林昭的指尖跃出紫霄神雷，精准锁住了他的麻筋。
"夜影，"林昭扯下少年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底下青灰色的脸，左颊一道蜈蚣状的疤痕从眉骨爬至下颌，"墨流苏没教过你，丹房重地不能带毒？"
"找死！"夜影暴喝，掌心翻出淬毒的柳叶刀。
可他刚要挥刀，丹房的门"轰"地被撞开——李明持剑冲在最前，身后跟着五名审判殿弟子，方正的玄色法袍在最后翻涌如浪。
"围！"方正喝令。
夜影的刀势一顿，转身欲破窗而逃，却被林昭抬手一引。
净世炉突然喷出赤金色火焰，将窗户封得严严实实。
炉中同时炸响惊雷，紫霄神雷裹着异火劈向夜影，在他左肩炸开一个焦黑的洞。
"你......早有准备！"夜影踉跄着撞翻药柜，药材噼里啪啦砸在地上。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血红色的丹药，刚要吞服，却被李明的剑刃挑飞——剑尖抵在他咽喉上，寒芒刺得他不敢再动。
"带回去审。"方正的声音像淬了冰。
审判殿的地牢里，夜影被捆在玄铁架上。
他盯着方正手中的卷轴，喉结动了动："你们......不可能查到这么多......"
"三年前库房少了二十株千年玄参，"方正展开卷轴，"我查遍了所有管库弟子，首到昨夜看见林昭手中的调令——原来玄参是被三长老换了赤焰花。"他将卷轴甩在夜影面前，"血魂教用这些药材炼'血灵丹'，害了多少凡人？"
夜影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癫狂："杀了我也没用！
你们以为就这几个老东西？"
林昭走上前，掌心贴着夜影心口。
功德碑的力量如潮水涌出，瞬间穿透他的皮肉——在心脏附近，一团暗紫色的气息正在蠕动，那是"血灵丹"残留的邪毒。
"你吞过七颗血灵丹。"林昭的声音冷得像冰，"第一颗是三年前，在南域的破庙；第二颗是两年前，西漠的沙匪窝......最后一颗，是墨流苏亲自给的，对吧？"
夜影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突然剧烈挣扎，玄铁链子撞得地牢嗡嗡作响："不可能！
你们怎么会知道......"
"因为功德碑，记得吗？"林昭指了指胸口，"每桩恶事，都会在碑上留痕。"
夜影的眼神终于崩溃。
他像泄了气的皮袋，瘫在铁架上："三长老宋明远、五长老周正、七长老吴通......他们每年给血魂教送药材，换'血灵丹'提升修为......"他突然剧烈咳嗽，血沫溅在铁架上，"但幕后主使......我真的不知道......"
"带下去疗伤，继续审。"方正转身时，法袍扫过林昭的肩头，"你做得很好。"
地牢外的天光有些刺眼。
林昭站在丹房门前，望着天空中聚集的雷云——方才战斗时引动的紫霄神雷，此刻仍未完全消散。
他摸了摸怀中的功德碑，碑身的裂痕似乎淡了些，却又像多了几道新的纹路。
"昭哥！"李明从后面跑过来，脸上还沾着战斗时的药粉，"大长老己经封锁了三位长老的住处，审判殿的人正在查他们的库房......"
林昭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在远处的丹殿飞檐上。
那里有一道极淡的黑影闪过，快得像被风吹散的灰。
他摸了摸腰间的净世炉，炉身传来细微的震颤——异火在提醒他，危险还未结束。
夜影虽然招了，但他说"幕后主使"时那一瞬间的恐惧，比地牢里的玄铁更冷。
林昭望着逐渐散去的雷云，忽然想起方正昨夜说的话："血魂之乱时，我师父就是被自己人捅了后背。"
真正的敌人，还藏在更暗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