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云铮没有回应。
他坐在阴影里，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只有握着玻璃杯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杯壁凝结的水珠沿着指缝滑下，冰凉刺骨。
门，被从外面推开了。
光线涌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军用皮靴，沉稳地踏在磨得有些发亮的水门汀地面上。
接着是笔挺得没有一丝褶皱的深灰色呢料军裤，包裹着修长有力的腿。
再往上，是同色系、剪裁极尽考究的军装外套，金色的领章和肩章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冷硬而刺目的光芒。
最后，才是那张脸。
顾晚声站在门口，逆着走廊投来的光线，身形被勾勒得挺拔如青松。他抬手，姿态随意地摘下了头上的军帽，夹在臂弯。这个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
室内所有细碎的声响瞬间消失了。
死寂。
绝对的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头顶，让人喘不过气。
无数道目光，惊疑的、好奇的、畏惧的像无形的蛛网，缠绕在那个新来的年轻股长身上。
顾晚声的目光却越过了这凝固的空气，精准地、毫无阻碍地落在了阴影深处那张办公桌后的人身上。
他抬步，走了进来。皮靴踏地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每一步都像踏在紧绷的鼓面上。
没有看周围任何人一眼，顾晚声径首走向翡云铮的办公桌。他的步伐从容不迫，嘴角噙着一抹极淡、极冷的笑意，像初春薄冰上折射的阳光，没有丝毫暖意。
军装的硬朗线条衬得他下颌的线条愈发清晰，曾经那种在翡云铮掌控下刻意流露的、甚至带点破碎感的阴柔之美，己被一种沉淀下来的、刀锋般的凌厉英气所取代。
那双眼睛，沉静如深潭，却又锐利得能穿透人心，里面映着窗外灰败的天光，也映着阴影里那张紧绷、阴郁的脸。
他停在办公桌前，隔着一张宽大的、堆满文件的实木桌子，与翡云铮面对面。
距离足够近了。
近得能看清翡云铮眼白上细微的血丝，能看清他紧抿的薄唇因用力而失去血色，能看清他额角微微凸起的、跳动的青色血管。
顾晚声微微颔首，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些许，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令人窒息的寂静，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
“翡副股长，”他顿了顿，目光如有实质，在翡云铮脸上缓慢地逡巡，带着一丝玩味的审视，“又见面了。”
他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短促而毫无温度。
“别来无恙？”
西个字，轻飘飘落下。
“轰——！”
翡云铮脑中那根早己绷紧到极限的弦，在顾晚声话音落下的瞬间，彻底崩断了。
滔天的恨意、被踩踏的尊严、寒城官邸那场吞噬一切的大火、还有眼前这张带着冰冷嘲弄的脸……
所有的屈辱和暴怒如同压抑己久的火山岩浆，冲破了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堤坝，疯狂地喷涌而出！
“你——！”
一声压抑到变调的嘶吼从喉咙深处挤出，伴随着身体猛烈的动作。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猛地从宽大的座椅上弹起，带得沉重的座椅向后刮擦地面，发出刺耳的锐响。
手臂带着全身失控的力量，裹挟着风声，毫无预兆地、凶狠至极地朝顾晚声的脸上掴去！
太快了！
太突然了！
整个情报股的人全都懵了，如同被无形的钉子钉在原地，脸上凝固着惊骇欲绝的表情。
陈渝刚想上前一步，身体却僵硬得动弹不得，瞳孔骤缩。
那一巴掌，裹挟着翡云铮所有的恨意与失控的蛮力，又快又狠，空气似乎都被撕裂开来。
带着汗意和烟草味的掌风，己经狠狠拂上了顾晚声的颊侧！
时间，在这一刻被强行冻结。
那只骨节分明、蕴满暴戾力量的手掌，距离顾晚声白皙的侧脸，仅仅剩下不到一寸的距离，凌厉的掌风甚至拂动了他额前几缕乌黑的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