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再次陷入沉寂，只剩下红龙鱼搅动水流的声响。
顾晚声缓缓松开抓着被单的手，指尖冰凉。他重新躺下，脸转向墙壁，肩膀依旧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然而，在他背对着房间、无人可见的脸上，那双刚刚还盛满泪水、空洞绝望的眼眸深处，所有的脆弱和恐惧如同被瞬间蒸发，只余下一片冰冷而锐利的幽深。
痊愈？
——是的，长官，我会“好”起来的。
——好到……让您重新获得掌控我的乐趣。
这场精心设计的“痊愈表演”，在王医生那番“医嘱”的序幕下，无声地拉开了帷幕。
…
接下来的日子，顾晚声如同一个最投入的演员，将自己完全沉浸到“康复”的角色中。
他不再整天蜷缩在床上一动不动，而是开始尝试着在房间里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走动。最初几步总是踉跄不稳，需要扶着墙壁或家具，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每一次“尝试”后，他都会疲惫地靠在窗边或床边喘息，眼神茫然地望着那条游弋的红龙鱼，仿佛在汲取某种“平静”的力量。
他的“胃口”似乎也好了一些。
当仆役送来清淡的餐食时，他会挣扎着坐起来，虽然依旧吃得很少，动作缓慢，带着重伤员的笨拙，但至少不再是完全的抗拒。
他会小口地喝着汤，偶尔会对着那条红龙鱼露出一个极其短暂、带着一丝新生的好奇和脆弱的笑容，随即又迅速被不安取代。
他“听从”了王医生的话，开始尝试“静心”。
有时会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长时间地、安静地望着鱼缸里的红龙鱼游弋，眼神不再是空洞的痛苦，而是多了一丝专注的、近乎于孩童般的单纯观察。阳光透过窗纱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勾勒出精致的轮廓，安静得如同一幅易碎的画。
王医生每日的检查和换药，成了他“展示”恢复进度的舞台。
他会主动伸出受伤的手臂，虽然指尖依旧会因“紧张”而微微颤抖。
当王医生处理伤口时，他不再压抑痛呼，但那声音里少了绝望的崩溃，多了几分忍耐和想要“坚强”的努力。
他会小声地问：“王医生……今天……是不是好一点了？” 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翡云铮的“巡视”依旧是悬在头顶的利剑。他每次到来，都带着那副冰封般的面孔和能洞穿灵魂的审视目光。
顾晚声的应对也越发“纯熟”。
当翡云铮走进房间，他不再像最初那样惊恐地蜷缩，而是会挣扎着想要起身，动作带着重伤员的笨拙和想要“恭敬”的努力，却又因为“力不从心”而只能虚弱地靠在床头，微微垂下头，恭敬地低唤一声：“长官……” 声音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那颤抖里，恐惧似乎被一种“想要表现好”的紧张所取代。
当翡云铮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会下意识地握紧那只戴着翡翠扳指的手，那枚扳指，他从未摘下，仿佛那是唯一的支撑和慰藉。
他会努力挺首一点背脊，却又因牵动伤口而蹙眉轻哼，随即又像是做错了事般，眼神慌乱地垂下，带着一种惹人怜惜的脆弱和自责。
翡云铮偶尔会问及他的情况，语气平淡无波。
顾晚声的回答总是简短、恭敬，带着伤后的虚弱，却不再语无伦次，而是努力清晰地表达：“回长官……好……好多了，谢谢长官关心。”
他的眼神偶尔会飞快地抬起，在对上翡云铮审视的目光时又仓惶躲闪，但那躲闪里，似乎多了一丝……依赖？
最关键的转变，发生在翡云铮某次将目光投向鱼缸中的红龙鱼时。
顾晚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苍白的脸上极其自然地浮现出一抹极其浅淡、如同冰雪初融般的微笑。
那笑容很短暂，带着新生的、小心翼翼的欢喜，如同一个长久封闭的孩子第一次发现外界的美好。
他低声地、仿佛自言自语般喃喃：“它……今天好像……更精神了……” 随即又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飞快地看了翡云铮一眼，迅速低下头，脸颊甚至泛起一丝极淡的、因羞赧而生的红晕。
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翡云铮那深不见底的眼底，荡开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
他依旧面无表情，但那双冰冷的眼眸在顾晚声脸上停留的时间，似乎比往日更长了一些。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鱼缸边，如同上次一样，伸出手指，隔着玻璃，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狎昵的力道，点了点缸壁。
红龙鱼甩动尾鳍，搅起水花。
顾晚声的目光追随着翡云铮的手指，落在鱼缸上，眼神专注，带着一丝纯粹的好奇和不易察觉的……安心？
仿佛翡云铮的存在，是这方寸之地里唯一能让他感到“安全”的保障。
翡云铮收回手指，目光再次落回顾晚声身上。
这一次，那审视的目光深处，似乎多了一分难以言喻的……兴味？
一丝冰冷的满意？
仿佛在欣赏一件正在被自己亲手修复、逐渐焕发光彩的藏品。
他没有再停留，转身离开。
房门关上的瞬间，顾晚声脸上那抹浅淡的笑容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褪去，只剩下冰封般的平静。
他缓缓抬起戴着翡翠扳指的手，指腹无意识地着冰凉的玉质。
——更精神了？
——长官，您是否也觉得……您亲手“修复”的这件“藏品”……
——正在渐渐恢复……您所期待的“光彩”？
窗外的光线透过窗纱，在顾晚声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
那条红龙鱼在澄澈的水中游弋，冷漠依旧。
这场以生命为赌注的“痊愈表演”，仍在继续。
他在等…
等翡云铮彻底相信…
等那扇通往“919”的、由信任构筑的牢笼之门，为他开启一丝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