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缸中，那条血红的龙鱼依旧在澄澈的水波中缓缓巡弋，冷漠的瞳孔倒映着房间内凝固的窒息。
水流声单调而永恒，床头柜深处那“滴……滴……”的信号源如同冰冷的心跳，与门外宪兵偶尔换岗时靴跟磕碰地面的轻响交织，编织着这座华丽囚笼的死亡节奏。
顾晚声蜷缩在宽大的铜床上，新包扎的纱布在手臂上缠绕出刺目的白。
他维持着那副被恐惧和伤痛彻底摧毁的姿态，脸埋在枕头里，呼吸微弱而压抑，仿佛随时会彻底沉入黑暗。
只有紧贴着枕头的耳廓，捕捉着王医生在角落压抑的踱步声，那轻微、克制、却透露出巨大焦虑的步伐。
王医生站在窗边，背对着房间，目光穿透厚重的丝绒窗帘缝隙，投向官邸庭院里那被高墙电网切割的灰暗天空。
他镜片后的眼神深锁，如同风暴前的海面，看似平静，底下却是汹涌的暗流。
翡云铮最后那句“好好照顾它”，如同冰锥悬顶。
这“它”，指的究竟是那条红龙鱼，还是顾晚声？
亦或是……他们两人？
这变相的软禁和持续的、无声的高压，比任何酷刑都更令人绝望。
他试图思考脱困的路径，但每一个念头都在门外宪兵的杀气、床头柜的信号源和翡云铮那双冰冷审视的眼睛前撞得粉碎。
否决。
否决。
再次否决！
任何主动的、试探性的、甚至仅仅是眼神的交流，都可能成为毁灭的导火索。
翡云铮己经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他像一个坐在炸药桶上的暴君，任何微小的火星都会引爆他压抑的暴怒和杀机。
唯一的生路……在翡云铮身上！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磷火，在王医生冰冷的心头闪烁。
他必须让翡云铮“满意”！
让顾晚声“痊愈”！
让翡云铮重新获得那种掌控一切的餍足感！
只有让翡云铮觉得顾晚声彻底“驯服”，成为他掌中一只安分的、美丽的、只供他一人观赏的“红龙”，才有可能换来一丝喘息的空间，换来离开这间囚室的机会！
哪怕只是片刻，哪怕只是靠近那个书桌暗格一步！
王医生的手指在窗棂上无意识地收紧。
他需要一个信号，一个能让顾晚声“自然”地开始这场“痊愈表演”的信号。他不能首接说，甚至不能暗示。
就在这时，鱼缸里那条红龙鱼似乎被水流惊扰，猛地甩动华丽的尾鳍，搅起一串细密的水泡撞击在玻璃缸壁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这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顾晚声埋在枕头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如同被惊醒般，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王医生像是被这水声提醒，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没有看向顾晚声，而是落在了床头柜上那个精致的鱼缸上。
他踱步过去，动作带着医生观察环境对病患影响的职业性专注。
他俯下身，仔细地看着缸里的红龙鱼，又伸出手指，极其专业地试了试水温，检查了过滤系统。
“水质……有点偏酸了。”王医生仿佛自言自语，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房间里，带着一种纯粹技术性的判断，“对鱼的鳞片光泽不利。需要……调整。”
他打开医疗箱，那个此刻更像是他身份象征的工具箱，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小的PH试纸盒。
他撕下一小条试纸，动作专业而专注，小心地探入鱼缸清水中，浸湿，取出，对着光线观察颜色的变化。
整个过程自然流畅，如同一个医生在评估环境对“生物”，包括病人的影响。
做完这一切，王医生才像是终于想起了自己的主要职责。
他收起试纸，走到床边，目光落在顾晚声手臂的纱布上，语气恢复了惯常的、职业性的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压抑的关切：“顾秘书，伤口感觉如何？换药时间到了。”
顾晚声像是被他的声音从深沉的噩梦中勉强唤醒。他极其缓慢地、艰难地转过头，露出那张苍白憔悴、泪痕交错的脸。
眼神空洞而茫然，仿佛焦距涣散，对王医生的问话反应迟钝。
王医生没有催促，耐心地等待着，如同面对一个精神受创的重症患者。
几秒钟后，顾晚声的眼神似乎才艰难地聚焦在王医生脸上。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嘶哑破碎的声音：“……疼……王医生……我……好难受……” 声音充满了无助的依赖感，眼神里是纯粹的、不加掩饰的痛苦。
“我知道。”王医生的声音带着一种安抚性的温和，他动作轻柔地扶起顾晚声的上半身，垫好软枕，避免牵动后背伤口。
他的手指稳定而专业地解开纱布的结扣，露出底下那道己经收敛、边缘依旧红肿的伤口。他仔细地清洁、消毒，动作比往日更加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伤口恢复得……比预期慢。”王医生一边操作，一边用平铺首叙的、医生特有的语调说道，“主要是精神压力太大，惊惧忧思过度，影响了气血运行和伤口愈合。这样下去……不行。” 他的话语没有指向任何人，只是在陈述一个医学事实，但“不行”两个字，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分量。
顾晚声顺从地任由王医生处理伤口，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泪水无声地滑落。
当消毒药水刺激伤口带来尖锐的刺痛时，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却没有躲闪。
王医生重新包扎好伤口，将纱布末端打了一个利落的结。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着顾晚声空洞痛苦的脸，沉默了几秒，才用一种仿佛经过深思熟虑的、带着职业建议的口吻说道。
“顾秘书，你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心。绝对的静心。放下所有杂念，专注于……身体的恢复。”他的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那条在鱼缸中游弋的红龙，“就像它一样。水清，食足，心无旁骛，自然……生机勃勃。”
“只有身体真正好起来，”王医生的声音加重了一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客观性，“才能……离开这里。回到阳光下。”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其轻微，却如同重锤敲在顾晚声的心上。
顾晚声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名为“渴望”的光亮，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淹没。
他猛地抓住王医生的袖口，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惧：“王医生……我……我怕……我怕再也……好不了了……我怕长官……怕……” 他语无伦次，将那种对翡云铮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对康复的绝望交织在一起，演得淋漓尽致。
王医生轻轻拍了拍他抓住自己袖口的手背，动作带着一种安抚性的疏离。
“别怕。会好的。”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只要你……愿意好起来。”
说完，王医生收拾好医疗箱，不再停留，退回到房间的角落。
他重新望向窗外，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最寻常的医患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