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云铮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如同巨石投入深潭后涟漪散尽，病房内重归死寂。
窗外雨声淅沥，如同冰冷的泪水敲打着玻璃。
床头昏黄的灯光下，顾晚声依旧保持着那副深陷“昏迷”的姿态，一动不动，只有胸口的绷带随着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微微起伏。
然而，在他看似平静的躯壳之下，却进行着一场无声的、与时间赛跑的酷刑。
口腔深处，那颗致命的药丸紧贴着臼齿后方的湿软黏膜，冰冷而坚硬。
它像一颗微型的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因唾液浸润或一个无意识的吞咽动作而滑入咽喉，释放出未知的毒性与灾难。
更致命的是那枚被牙齿死死咬住的玻璃碎片！
尖锐的棱角穿透了湿透的手帕布料，深深地硌进牙龈的里，带来持续不断的、撕裂般的剧痛。
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混合着药丸散发的淡淡苦杏仁化学气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濒临崩溃的滋味。
冷汗如同冰冷的溪流，沿着额角、鬓发、脖颈不断滑落，浸湿了枕头。
后背伤口的钝痛在这双重折磨下几乎被忽略，但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扯着肋骨的断裂处，提醒着他身体的脆弱。
他的意志如同在狂风巨浪中颠簸的小舟，剧痛和药物残留的眩晕感如同滔天巨浪，一次次试图将他吞噬。
撑住！必须撑住！
顾晚声在心底无声地嘶吼。
翡云铮随时可能回来！
门口的守卫随时可能再次窥视！
他必须在最短时间内，解决掉口腔里这两颗“炸弹”！
时间在尖锐的痛楚和窒息般的压力下被无限拉长。
每一秒都如同在烧红的烙铁上煎熬。他强迫自己冷静，调动起所有的感知力，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分析着口腔内的状况。
药丸的位置相对固定，但唾液正在缓慢浸润。
玻璃碎片带来的痛感是唯一能对抗眩晕的清醒剂，但持续失血和剧痛也在快速消耗他的体力。
不能吐！风险太大！
必须让它“消失”！
一个极其冒险、需要极度精准和忍耐力的方案在剧痛的缝隙中闪现！
他需要水！大量的水！制造一个“自然”的吞咽动作！
顾晚声的身体极其轻微地、如同痉挛般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痛苦而模糊的呻吟。
他极其艰难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缓缓地、如同慢动作回放般睁开了眼睛。
眼神涣散，焦距模糊，充满了药物作用下的迷离和生理性的泪水，茫然地环顾着昏暗的病房，仿佛刚从混沌的深渊挣扎出来。
他的视线最终“无意识”地落在了床头柜上那杯清澈的水上。
喉咙里发出干渴难耐的嘶哑声音，“水……好渴……”
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门外观察窗的缝隙再次被无声地打开，守卫警惕的目光扫了进来。
顾晚声似乎完全没注意到窥视，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杯水吸引。
他挣扎着想撑起身子去够水杯，但手臂刚抬起一点，就因为牵动后背伤口而痛苦地倒抽一口冷气，颓然跌回床上，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眼中瞬间蓄满痛苦的泪水。
“水……”他绝望地看着那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水杯，声音带着哭腔，如同濒死的旅人渴求甘泉。
门外的守卫显然看到了这一幕。
犹豫了几秒，观察窗合拢。
片刻后，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名护士端着水壶走了进来。
“顾秘书，要喝水是吗？”护士的声音带着职业化的温和。
顾晚声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涣散的目光急切地看向护士，虚弱地点头，嘴唇翕动：“渴……谢谢……”
护士走到床边，放下水壶，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又往里添了些温水。
她小心地扶起顾晚声的上半身，将一个软枕垫在他身后，不可避免地牵动了他伤口，顾晚声闷哼一声，脸色更加惨白。然后，护士才将水杯递到顾晚声唇边。
“慢点喝。”
顾晚声的嘴唇颤抖着，凑近杯沿。
他张开嘴，动作带着重伤员的笨拙和急切。
护士小心地倾斜水杯，温水流入口中。
就在水流涌入的瞬间！
顾晚声的舌尖如同最灵巧的活塞，在口腔内部极其隐蔽地、爆发性地用力一顶！
同时，他的喉咙配合着做出了一个幅度稍大、略显急促的吞咽动作！
“咕咚！”
那颗被顶在颊侧的硬质药丸，在汹涌水流的裹挟和舌尖的精准推送下，如同离弦之箭，瞬间被冲入了食道深处！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天衣无缝！紧跟着，是第二口、第三口温水的连续吞咽，将任何可能的残留痕迹冲刷得干干净净！
而就在他做出吞咽动作、仰起头部的刹那，他紧咬着手帕的牙齿极其隐蔽地松开了一丝缝隙！
借着水流和仰头的惯性，那枚包裹着玻璃碎片的、湿透的手帕团，如同被水流带出的“异物”，悄无声息地滑落出来，混入了刚刚喝下的、尚未完全咽下的温水中！
“咳咳……咳……”顾晚声猛地呛咳起来！
身体剧烈地颤抖，脸色涨红，他这次是真的被呛到了，一部分水连同那个小小的手帕团，被他“痛苦”地呛咳着吐了出来，溅落在胸前的被子和护士的手上！
“哎呀！”护士惊呼一声，连忙拿开杯子，拍着顾晚声的背，“慢点！慢点喝！呛到了吧？”她看着被子上那滩水渍和那个湿漉漉、沾着些许血丝，来自牙龈的白色小布团，皱了皱眉，下意识地以为是病人不小心咬下的纱布碎屑或是呕吐物。
“对……对不起……”顾晚声一边剧烈地呛咳，一边虚弱地道歉，眼神痛苦而愧疚，仿佛为自己的笨拙懊恼不己。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牵动着伤口，又是一阵痛苦的蹙眉。
“没事没事，您别动，我清理一下就好。”护士连忙安抚，动作麻利地拿起旁边备用的毛巾，先将顾晚声胸前的湿渍擦干，然后小心地用毛巾一角，将那个湿漉漉、不起眼的小布团连同溅出的水渍一起包裹起来，丢进了床脚的医用垃圾桶里。
整个过程自然流畅，没有任何怀疑。
做完这一切，护士又给顾晚声喂了几小口温水，确认他不再呛咳，才扶着他慢慢躺下。
“您好好休息，有不舒服立刻按铃。”
护士端着水壶离开了病房。
门被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