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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哪怕一点点、一丝丝、就够了…

翌日。

初春的晨光透过重症监护病房的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却驱不散室内的冰冷气息。

翡云铮靠在升起的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底那层混沌的茫然己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如同结冰湖面般的疲惫与疏离。

护士刚刚完成例行的检查,低声叮嘱了几句后离开,房门轻轻合拢。

就在房门关上的瞬间,一道深灰色的身影便无声无息地“填补”了玻璃窗外的位置。

顾晚声坐在轮椅上,背脊挺得笔首,仿佛要用这仅存的姿态维持最后一丝尊严。

肩头和腿上的绷带依旧刺目,但换药时不再有挣扎,不再有抗拒。

他沉默地承受着每一次清创的剧痛,如一个失去痛觉的木偶。

只是那绷带下洇出的血色,无声地诉说着伤口愈合的艰难。

他的目光,隔着冰冷的玻璃,精准地、贪婪地锁定了病床上的人。

那眼神不再有昨日的狂喜和卑微的祈求,只剩下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专注,像仰望遥不可及的星辰,又像信徒凝视着唯一的神祇。

他看得那么仔细,仿佛要将翡云铮每一次细微的蹙眉、每一次无意识的指尖蜷缩、每一次因疼痛而略微急促的呼吸,都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

翡云铮几乎是在那目光落下的瞬间就感知到了。

他本能地绷紧了身体,一种被无形之物锁定的不适感爬上脊背。

他极其缓慢地侧过头,视线撞上玻璃窗外那双深潭般的眼眸。

第一次。

那目光交汇的刹那,翡云铮眼底瞬间翻涌起浓得化不开的厌恶和冰冷,如同被毒蛇的视线舔舐,他猛地别开脸,将视线死死钉在对面惨白的墙壁上,下颌线绷紧如刀锋,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灵魂的亵渎。

那是一种源自骨髓的、带着创伤应激的剧烈排斥。

玻璃窗外的顾晚声,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冷若冰霜的眼底,那片死寂的平静瞬间被尖锐的痛楚撕裂,但他强迫自己维持着那卑微的守望姿态,只是搭在轮椅扶手上的右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死白。

第二次。

翡云铮再次对上那目光时,眼底的厌恶被一种冰冷的、带着审视和浓重嘲讽的锐利所取代。他不再躲避,反而微微抬起下巴,苍白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抹极其细微、却充满讥诮的弧线,仿佛在说:我倒要看看,顾大处长,这是又在演什么情深似海、痛彻心扉的戏码?这狼狈守望的姿态,又是你精心设计的哪一环?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探针,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首刺顾晚声的眼底深处,像是要将他那层虚伪的“忏悔”彻底剥开。

顾晚声承受着这冰冷锐利的审视,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深邃似海的眸底,翻涌起更深的、如海啸般汹涌的痛苦和自我厌弃。

他清晰地看到了翡云铮眼中的不信,那比任何刀剑都更锋利。

他放在膝盖上的左手,无意识地攥紧了病号服的布料,指节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被洞穿的万分之一。

第三次。

或许是被那目光中的痛苦灼伤,或许是自己心底那丝连自己都唾弃的异样在作祟。当他的目光再次与窗外相遇时,眼中冰冷的嘲讽尚未完全凝聚,便猝不及防地被那深潭里翻涌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绝望和卑微狠狠刺中。

那绝望如此真实,如此沉重,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自我毁灭气息…

翡云铮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尖锐的酸涩感猝然袭来,他眼底的冰冷瞬间破碎,流露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巨大痛苦刺穿的脆弱和茫然。

他下意识地咬住了下唇,微微垂下了眼睑,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泄露了内心的慌乱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疼惜?

这一闪而逝的脆弱,就像投入顾晚声死寂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巨大的涟漪。他捕捉到了,那不是错觉,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对方眼底那瞬间的松动和痛楚。

巨大的狂喜电流般窜过他的神经,几乎要冲破他强行筑起的平静外壳。

他下意识地身体前倾,手指猛地扒住了冰冷的窗框,指尖因用力而泛白,那双冷若寒星的眼眸瞬间爆发出骇人的亮光。

然而,这微小的动作和眼神的剧变,却像惊醒了翡云铮——

那丝刚冒头的脆弱如受惊的蜗牛,瞬间缩回了厚重的心防之后。

比之前更冰冷、更警惕、更带着自我防御的厌恶眼神,冰锥般狠狠回刺过来。

他甚至用力地、带着一丝决绝地闭上了眼睛,用最彻底的方式隔绝了那令他心烦意乱的目光。

顾晚声前倾的身体僵住了。

扒着窗框的手指缓缓松开,无力地垂落。

眼底那瞬间燃起的光芒,仿若被狂风吹熄的烛火,迅速黯淡、熄灭,重新沉入一片更加死寂、更加绝望的深潭。

他懂了。

翡云铮不是没有感受到他的痛苦。

翡云铮甚至…可能对他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在意。

但他不信了。

彻底不信了。

他亲手种下的因——

那些欺骗、利用、掌控、以及最后将他推入死境的算计——

结出的恶果,就是翡云铮此刻对他根深蒂固、无法撼动的不信任和只能用恨意来保护自己的绝望壁垒。

翡云铮只能恨他。

也只能…依靠着恨他,来支撑着活下去的力气。

他还有什么资格去奢求靠近?去强行拥抱?去用那恶劣的、掌控性的“安抚”去撕裂对方刚刚止血的心防?

那只会把翡云铮推得更远,推回那冰冷的、毫无生气的死寂中去。

他承担不起那样的后果。

那会比现在这种自我解剖般的凌迟,更让他痛不欲生,无法苟活。

所以…

就这样吧。

隔着这扇冰冷的玻璃。

承受着对方或厌恶、或嘲讽、或脆弱的目光。

用自己的痛苦,去映照对方的痛苦。

用自己的存在,去证明对方的恨意并非毫无着落。

或许…

或许在日复一日的、无声的守望中…

在那恨意的缝隙里…

能生出一点点…

哪怕只是一丝丝…

细微到连翡云铮自己都无法察觉的…

原谅的嫩芽?

那就够了。

顾晚声靠在轮椅背上,缓缓闭上了眼睛,深潭般的眼底只剩下认命般的卑微和一种近乎自虐的、漫长的等待。

日子,在无声的守望与冰冷的对峙中,缓慢滑过。

翡云铮的身体,在精心的护理下缓慢恢复,从重症监护室转入了高级单人病房。

每日的复健、检查、服药,占据了他大部分时间。

但顾晚声那隔着窗户的、沉默而专注的目光,跗骨之蛆般成了他无法摆脱的背景。

他依旧会下意识地抗拒那道目光。

厌恶时,便用冰冷的侧脸或后脑勺相对。

嘲讽时,便用锐利的眼神回击,试图刺穿那虚伪的平静。

但更多的时候,当他不经意间撞上那双深若幽渊的黑眸时…

那里面盛载的、浓烈到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卑微、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等待…总会像最细密灼热的针,防不胜防地刺入他心底最柔软、也最不愿触碰的角落。

那感觉…很痛。

痛得让他心烦意乱,痛得让他无所适从。

他搞不懂顾晚声。

那个永远带着邪气笑意、掌控一切、恶劣又强大的恶魔,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沉默得像一座死火山,周身笼罩着挥之不去的、名为“被抛弃”的绝望气息。

那身深灰色的病号服穿在他身上空荡得厉害,肩头洇开的血色刺眼得惊心,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只有深陷的眼窝和浓重的疲惫。

这狼狈、脆弱、死寂的模样…甚至…让他感到一丝…于心不忍?

这个念头让翡云铮自己都悚然一惊——

他怎么能对顾晚声于心不忍?!

这个毁了他一切、把他害成这样的人——

可那该死的、不受控制的酸涩感,却一次次在夜深人静时悄然蔓延。

他甚至…

荒谬地、开始怀念起从前那个带着恶劣笑容、不由分说将他禁锢在怀里的顾晚声。

至少那时的顾晚声是鲜活的,是强大的,是带着温度的…

哪怕是灼伤人的温度。

而不是现在这样…

沉默的、死寂的、仿佛被全世界最重要的人抛弃后…

陷入痛苦深渊无法自拔的…

像个…失去灵魂的躯壳。

这认知带来的痛楚,甚至比恨意,更让他难以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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