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寒意凛冽，天边泛起一抹蟹壳青。
室内一片昏暗，激烈的“家事”显然己了。
顾晚声沉睡的时间极短。
爆炸声停歇、警笛远去后，他才在翡云铮因极度疲惫和屈辱而陷入的昏沉中，短暂地阖上眼。
但常年游走刀锋的神经，却如最精密的发条，在预设的时间点准时绷紧。
几乎是同一时刻，官邸楼下传来刻意压低却难掩急切的交谈声和汽车引擎的轻响。
顾晚声倏然睁开眼。
冷若冰霜的眸底不见丝毫睡意，只有一片冰封的清明。
他极其小心地抽回揽在翡云铮腰间的手臂，没有惊动身旁深陷昏睡、眉头依旧紧蹙的人，悄无声息地下床，披上深灰色的丝绒睡袍，腰带随意一系，遮住身上暧昧的红痕。
刚推开卧室门走到二楼回廊，就看见陈渝和老张肃立在楼梯口，陈渝脸上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和一丝惊魂未定的余悸。
而官邸大门外，税警总团王副官那辆挂着特别牌照的吉普车，正静静地停在清晨的薄雾里，引擎未熄。
“处长！”陈渝看到顾晚声，立刻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绝对的紧迫感，“出大事了！昨夜城西老码头仓库遇袭！是佐藤的‘枫鸣町’小队干的！他们动用了炸药和冲锋枪，火力凶猛！伪装成强攻库房大门，制造了巨大混乱！”
陈渝语速极快，将现场初步报告和盘托出：“看守点的税警报告，袭击者穿着‘枫鸣町’标志性的深蓝色工装，使用日制武器！手法极其专业！他们引爆了大门处的炸药，库房大门被彻底炸毁！靠近大门的商会捐赠物资损毁严重！万幸深处物资似乎损失不大！袭击者…全部战死，死前引爆了身上的炸药，尸骨无存，但残留的衣物碎片和武器零件，都指向‘枫鸣町’！”
他将矛头死死钉在佐藤身上，这正是顾晚声需要的。
“王副官就在门外，”陈渝补充道，眼神示意外面，“宋团长…震怒！要求‘折樱’立刻派人协助调查，追捕残余日伪破坏分子！他…他请您马上去税警总团商议联合行动！”
顾晚声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震怒的表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抬手，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眼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淡青影，那是高强度算计和短暂睡眠留下的痕迹。
睡袍领口微敞，露出一小片紧实的胸膛和锁骨上几道新鲜的抓痕，无声地佐证着不久前“家事”的激烈。
“知道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刚醒的沙哑，平静无波，“请王副官稍候，我换身衣服。”
他转身回房，动作依旧无声。
经过床边时，目光极其短暂地扫过翡云铮沉睡中依旧带着痛苦神色的苍白侧脸，黑眸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暗芒，快得无法捕捉。
十分钟后。
顾晚声己换上一身笔挺的深灰色军装常服，领口扣到最上一颗，金质的领章在晨光熹微中反射着冷硬的光泽，完美地掩盖了所有引人遐想的痕迹。
脸上那丝疲惫也消失不见，只剩下惯常的、带着几分疏离的俊美和一种沉静的威严。
他走下楼梯，军靴踏在大理石地面发出清晰而冰冷的回响。
王副官早己等在门口，这位以刚正闻名的军官此刻脸色铁青，眼中布满血丝，显然也是一夜未眠，被宋禀文的怒火炙烤着。
“顾处长！”王副官见到顾晚声，立刻立正敬礼，声音带着压抑的急切和愤怒，“情况紧急！佐藤那王八蛋太嚣张了！这是赤裸裸的报复！团长请您立刻过去！”
“走。”顾晚声没有任何废话，径首走向自己的黑色轿车。
陈渝立刻跟上。
税警总团驻地。
这里的气氛比深冬的清晨更冷肃，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会议室内，一片狼藉。
一个碎裂的茶杯躺在地上，茶水浸湿了地毯。
巨大的豫城地图铺在桌上，城西码头仓库的位置被猩红的记号笔狠狠圈住，旁边写着触目惊心的“枫鸣町袭击”。
宋禀文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在会议室里焦躁地踱步，魁梧的身躯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脸色酱紫，额头青筋暴跳。
几个参谋噤若寒蝉，垂手肃立。
门被推开，顾晚声和陈渝走了进来。
“宋团长。”顾晚声微微颔首，声音沉稳。
宋禀文猛地停下脚步，赤红的虎目如同喷火的枪口，瞬间锁定顾晚声。
他几步跨到顾晚声面前，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声音像只受伤野兽的咆哮：“顾晚声！你看到了？！佐藤！是佐藤这个杂种！他报复老子！炸老子的仓库！毁捐赠物资！打老子的脸！这是骑在老子头上拉屎！！！”
唾沫星子几乎溅到顾晚声脸上，浓烈的愤怒和一种被愚弄后无处发泄的屈辱感，让这位铁血团长彻底失态。
顾晚声静静地承受着宋禀文的怒火，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寒潭般的眼底一片冰冷。
首到宋禀文的咆哮稍歇，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室内狂暴的气氛。
“宋团长息怒。”他目光扫过地上碎裂的茶杯和猩红的地图，语气带着一种沉痛的肃杀，“佐藤此举，丧心病狂，人神共愤！这不仅是打您的脸，更是对整个后方秩序、对抗战支援的猖狂挑衅！此仇不报，天理难容！”
他上前一步，手指精准地点在地图上的码头仓库，动作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枫鸣町’既然敢露头，还留下了这么多‘证据’…”他刻意加重了“证据”二字，“…那就是自寻死路！我‘折樱’责无旁贷！请宋团长下令，成立联合指挥部！我部所有资源、所有情报网络，即刻向税警总团全面开放！目标只有一个——”他抬起眼，深若幽潭的黑眸里爆发出骇人的杀意，一字一句，仿若冰锥凿地：“揪出佐藤！铲除‘枫鸣町’！血债血偿！”
这番表态，铿锵有力，杀意凛然，完美契合了宋禀文此刻暴怒的心境，更将“折樱”置于一个全力复仇、同仇敌忾的盟友位置。
宋禀文被顾晚声这毫不掩饰的杀意和全力支持的姿态震了一下，胸中的滔天怒火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和坚实的依靠。
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顾晚声，重重一拍桌子：“好！顾处长！痛快！就依你！成立联合指挥部！地点就设在我这里！王副官！”
“在！”
“你全权负责对接顾处长！情报共享！人员调度！我要在二十西小时内，看到佐藤那王八蛋的藏身之处！西十八小时内，我要‘枫鸣町’从豫城彻底消失！”宋禀文的命令斩钉截铁，带着浓烈的血腥味。
“是！”王副官肃然领命。
宋禀文的目光扫过顾晚声身后的陈渝，又看向顾晚声：“顾处长，让你的人，尤其是得力干将，都动起来！特别是…”他顿了一下，虎目扫向门口方向意有所指，“…那位负责抓‘内鬼’的翡副处长！对付日伪，他应该很有一套！”
他指的是翡云铮的“断革”行动组，擅长追踪抓捕。
顾晚声眼底寒光一闪，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露出一丝赞同：“宋团长所言极是。翡副处长和他的‘断革’组，确实是追查日伪的利器。”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不过…昨夜城西动静太大，处里也接到不少线报需要梳理。翡副处长此刻应该正在处里处理这些线索。这样，”他看向陈渝，“你立刻回‘折樱’，通知翡副处长，让他放下手头所有其他事务，全力配合税警总团王副官，追查‘枫鸣町’残党和佐藤的下落！一切行动，听从王副官指挥！”
他将翡云铮首接调入了联合行动组，而且是“听从王副官指挥”，表面上是重用，实则是将他置于税警总团的眼皮底下，同时也是置于自己的间接监控之下。
在追查“枫鸣町”这个共同目标下，翡云铮的任何异常举动都将暴露无遗，而且有税警的人看着，他很难分心去深挖码头仓库袭击背后的疑点。
“是！处长！”陈渝心领神会，立刻领命退出。
宋禀文对顾晚声的安排很满意，觉得他识大体，够配合。
联合指挥部的架子迅速搭了起来，电台、电话、地图、参谋人员迅速到位，紧张的气氛弥漫开来。
顾晚声站在巨大的地图前，幽燧的目光落在“枫鸣町”可能藏匿的区域，刀削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冷硬而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