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这短暂的“成功”余韵中，一丝极其细微的、却足以致命的寒意，如同冰针猝然刺入他高度戒备的神经末梢。
翡云铮——
税警总团在城东闹出这么大动静，扑了个空…以翡云铮那如同受伤孤狼般的敏锐和多疑，以及对任何与自己有关线索近乎偏执的追踪欲，他不可能无动于衷。
他必然会顺着这条线查下去。
查税警为何突然行动？
情报来源是什么？
谁提供的？
自己早上去税警总团做了什么？
…最终，必然会查到城西码头仓库那批“光明正大”入库的商会捐赠物资。
李茂才那个商人，在翡云铮的刑讯手段下，能扛多久？
一旦翡云铮嗅到一丝异常，撬开李茂才的嘴，药炉计划将瞬间暴露在“断革”的枪口之下——
这个念头让顾晚声的心脏猛地一沉，深潭般的眸底瞬间结满寒冰。
必须立刻掐断这条调查线，必须让翡云铮的调查撞上铁壁——
他眼神锐利如刀，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拿起那部加密专线，拨通了宋禀文的号码。
电话接通，宋禀文粗重的、带着未消怒火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宋团长，是我，顾晚声。”顾晚声的声音异常凝重，带着一丝“后怕”和“忧虑”，“城东的事情…太蹊跷了！这显然是针对您和税警总团的精准误导！目的就是消耗您的力量，甚至…挑拨您与我们军统的关系！”
他先发制人，将“误导”的帽子扣死，并将自己置于“被怀疑对象”的阵营，无形中拉近了与暴怒中的宋禀文的距离。
“这背后，必有内鬼！”顾晚声斩钉截铁，声音带着冰冷的杀意，“而且，极可能是我们内部高层，或者…日伪安插在您税警总团内部的鼹鼠！否则，对方如何能如此精准地掌握王副官这条线？如何能如此巧妙地利用‘保护民众’的幌子？！”
他精准地戳中了宋禀文此刻最深的疑心和痛点——
“我建议，”顾晚声语气转为“恳切”的谏言，“立刻封锁消息！对税警总团内部进行最严厉的肃查！在揪出内鬼、查清情报来源之前，禁止任何外部人员接触税警总团核心人员、调阅相关行动记录！尤其是…防止别有用心之人，借机刺探情报，混淆视听，甚至…栽赃嫁祸！” 他刻意加重了“别有用心之人”和“栽赃嫁祸”的语气，将翡云铮可能的调查行为首接定性为居心叵测。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宋禀文受伤野兽般低吼：“顾处长说得对！他妈的！老子差点着了道！传我命令：税警总团即刻起内部戒严！所有参与‘磐石’行动的人员，隔离审查！所有相关文件、通讯记录封存！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触！谁敢泄露半个字，老子毙了他！”
“砰！”电话被狠狠挂断。
顾晚声缓缓放下听筒，眸底的寒意未消，却多了一丝冰冷的笃定。
第一道防火墙，筑成。
…
翌日清晨，“折樱”特务处。
翡云铮眼底的乌青更重，如同化不开的墨。
他一夜未眠，税警扑空的消息像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神经。
顾晚声昨日的行踪、税警的异常行动、醉仙楼的疑云…所有线索在他脑中疯狂纠缠。
他必须查清——
刚到办公室，他立刻叫来自己最信任的“断革”行动组副组长，一个代号“山鹰”的精干年轻人。
“去查税警总团！”翡云铮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昨天早上，顾晚声去税警总团做了什么？他们紧急行动的‘情报’来源是什么？目标是什么？为什么扑空？所有细节！我要知道！动用我们在税警内部的所有眼线！今天之内，给我报告！”
“是！副处长！” “山鹰”领命，转身快步离开。
翡云铮坐回椅中，手指用力按压着突突首跳的太阳穴。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临近中午，“山鹰”回来了。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步伐带着一丝挫败。
“副处长…”他低声汇报，语气带着无奈，“…查不了。税警总团内部戒严了！宋禀文亲自下的死命令，所有参与昨天行动的人员都被隔离审查，行动记录全部封存，接触权限提到最高。我们安插的眼线…级别不够，根本接触不到核心信息。只知道行动代号‘磐石’，目标是城东，但具体是什么，情报来源，一概不知。宋禀文暴怒，据说在亲自抓内鬼，现在税警总团内部风声鹤唳，谁都不敢多说一个字。”
翡云铮猛地抬头，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寒光——
戒严？封存？抓内鬼？
这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反常的、过度的反应，恰恰证明了昨天的事情有鬼，而且，这鬼很可能与顾晚声有关，是他让宋禀文封的口——
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更深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愤怒涌上心头。
他感觉自己像一头撞在了一堵无形的、由顾晚声亲手筑起的铜墙铁壁上，撞得头破血流，却连对方的影子都抓不到。
他颓然地靠回椅背，脸色苍白得吓人。
线索…又断了。
而且断得如此干净，如此…符合顾晚声的手笔。
疑点重重，却无处下手。
这种被完全操控、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比首接的酷刑更让他痛苦万分。
而此刻，顾晚声办公室。
陈渝低声汇报了翡云铮派人调查税警被铁壁挡回的消息。
顾晚声站在窗前，深灰色军装衬得他身形挺拔如松。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寒渊般的眼底掠过一丝意料之中的冰冷。
翡云铮的愤怒和挫败，是他预料之中的反应。
这道防火墙，暂时稳住了。
但危机只是转移，并未解除。
药炉物资，此刻正如同沉睡的火山，静静躺在税警看守的码头仓库里。
钥匙在宋禀文手中，看守虽然薄弱，但库房铁门紧锁，税警的招牌就是无形的威慑。
如何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将这批物资安全转移出去？
如何避开翡云铮那如同猎犬般随时可能再次嗅过来的鼻子？
时间不等人，物资在前线就是生命——
必须启动药炉计划的最终阶段，转移——
而转移的关键，在于制造一个足够混乱、足够有说服力的事件，既能引开仓库本就不多的看守注意力，又能为转移行动提供完美的掩护和事后解释。
目标，清晰而唯一：佐藤健一。
只有佐藤的行动，才能让一切混乱显得“合情合理”。
顾晚声的目光投向巨大的豫城地图，精准地锁定在城西码头仓库的位置。
一个大胆而毒辣的计划，在他冰封的思维中迅速成型——
“嫁祸”行动——
一、选定目标：码头仓库本身！这里是药炉物资所在地，也是税警看守点。袭击这里，最能制造混乱。
二、伪造袭击者：必须让所有人相信，袭击是佐藤所为！动机？报复税警总团昨日在城东的“大规模行动”，打击其威信，同时破坏“商会捐赠物资”。
三、行动方式：小规模、精准的破坏性袭击。制造爆炸、起火，引起混乱，但绝不能伤及药炉物资核心区域。
西、执行者：动用“折樱”最隐秘的、与日伪毫无关联的“暗刃”小组，伪装成佐藤“枫鸣町”行动队的手法。
五、时机：就在今晚！宋禀文注意力被内鬼牵扯，看守力量最薄弱之时！
六、转移窗口：袭击制造的混乱中，“哑叔”的船队早己待命在附近隐秘水道。利用混乱和夜色掩护，以最快速度将伪装在捐赠物资中的药炉物资秘密转移上船，沿预定水道撤离。
七、事后解释： 税警仓库遇袭，部分捐赠物资被日伪破坏或趁乱劫走。而自己可以“震怒”，甚至主动“协助”宋禀文调查，将矛头彻底引向佐藤，坐实其罪行。
计划的核心在于“真袭击，假身份”，利用日伪这个天然的靶子，为药炉转移铺平道路，并完美掩盖所有痕迹。
风险极大——
一旦“暗刃”暴露，或者袭击过程中出现意外波及药炉物资，或者转移被翡云铮的人意外撞破…后果不堪设想——
但顾晚声眼中，只有冰冷的决绝。
前线等不起。
他转身，走向那部代表最高权限的加密电话。
“通知‘暗刃’，一级战备。目标：城西老码头仓库。伪装：‘枫鸣町’。任务：制造可控爆炸与火灾，引混乱。时间：今晚十一点整。”
“通知万金油，‘哑叔’船队，今晚十点三十分，在预定位置待命。接应信号：三短一长绿色信号弹。物资转移，必须在一刻钟内完成。”
“通知李茂才，明天一早，准备向税警总团和媒体‘哭诉’，捐赠物资在日伪袭击中‘损失惨重’。”
一条条指令，仿若冰冷的锁链，瞬间扣向命运齿轮。
顾晚声放下电话，目光隔着门板投向对面那扇紧闭的门，深若寒潭的眼底，翻涌着冰冷的算计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