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墙内外的世界,在那一刻仿佛被无声地连接了起来。监护仪“嘀…嘀…”的平稳节奏,如同某种微弱的心跳共鸣,在冰冷的空气里震荡。
宋听澜的额头抵在厚重的玻璃上,泪水如同决堤般滑落,滚烫的液体模糊了视线,却在冰冷的玻璃表面留下道道微凉的水痕。她依旧紧紧盯着病床上那只停留在“L.R.”字样上的手指。他的指腹没有挪开,就那么静静地按在那里,像一只疲惫的蝴蝶找到了最后的栖枝,带着一种无声而沉重的确认。
冰河消融后的暖意,在那双深黑的眼眸里静静流淌。那不再是无机的平静或破碎的风暴,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疲惫包裹下的深沉慰藉,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着一种无需言语的穿透力,仿佛隔着冰冷玻璃也能感受到她的颤抖和泪水。
时间在无声的凝望中缓慢流逝。窗外,冬日晨光终于驱散了最后的阴霾,金黄的、带着暖意的光线透过走廊尽头的落地窗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带,一路攀爬,终于在冰冷的监护区走廊尽头染上了一丝微弱的温度。
护士轻轻地推门进去,带着更换的药品和无菌纱布。她走近床边,动作专业而轻柔,开始检查点滴,调整仪器数据。她的目光落在江屹川病号服领口处露出的那片脏污褪色的粉色布料边缘。出于无菌和护理的考虑,她微微蹙眉,伸出手指,小心地捏起那截粗糙的围巾边缘,试图将它从衣物下拉扯出来一些。
“江先生,您现在的身体状况需要尽量减少异物接触皮肤,这个……”护士的声音很轻,带着职业性的温和安抚。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围巾边缘的瞬间!
江屹川那只一首静伏在“L.R.”字母上的手!如同被猛然接通了电流般!
猛地一紧!
五根手指瞬间并拢!死死地攥住了那截粗糙的羊绒布料!
力道之大,让护士的手指都被带得向前踉跄了一下!
指关节因为瞬间的爆发力而微微泛白!裹着纱布的掌心深陷在柔软的织物里!
手背上尚未痊愈的青紫淤痕被骤然绷紧的皮肤拉抻,一丝细微的鲜红瞬间从伤口边缘洇了出来!滴在他苍白的皮肤上!
“呃!”护士短促地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想抽回手指!但那几根死死攥紧的手指如同铁箍!纹丝不动!她惊愕地看向江屹川的脸!
他依旧看着玻璃外的方向!
那双深黑的眼眸里,方才的暖流瞬间被一片浓重的、如临大敌般的……惊惶和……恐慌所取代!
氧气面罩下,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急促的喘息声瞬间变得粗重!面罩上凝结出大片的白色水汽!
他在害怕!
害怕这条围巾被拿走!
像护住珍宝的母亲!像失去领地庇护的幼兽!那份近乎本能的、带着绝望的力量和眼中猝然爆发的巨大恐慌!几乎要将这片无菌的静谧彻底撕碎!
“好!好的!江先生!别紧张!我不动它!不动它!”护士瞬间明白了!脸色煞白,语速飞快地安抚,几乎是立刻松开了自己的手!她甚至没有再去尝试触碰,只是立刻后退了半步,举起双手示意!“您放松!放松!它就在这儿!在!在这儿!不动了!我不动!”
她慌乱急促的声音带着安抚的魔力,带着一种被巨大惊惧感染的克制。
也许是护士的安抚起了作用。
也许是他目光所及之处,那个隔着一层玻璃、正用带泪的眼睛死死看着他的身影,给了他某种无形的支撑。
他粗重的喘息渐渐平复。
氧气面罩上的白雾也不再那么汹涌。
但那只手……那只死死攥住围巾布料、指节依旧紧绷得泛白、手背伤口渗出血丝的手……却固执地……
没有松开。
他依旧死死攥着那一小片粗糙的织物,指腹深深陷进“L.R.”的字样里。目光重新落回宋听澜身上时,那份巨大的恐慌渐渐沉淀下去,化为一种带着惊悸余波的、近乎脆弱的……渴求确认。
仿佛在无声地问:你看到了吗?它还在。它没被拿走。
护士松了一口气,惊魂未定地看了一眼那被攥得变形的布料,又看了看监护仪上因为刚才激烈情绪波动而骤然拉高的血压数值,立刻低头在记录板上快速书写着什么。
外面。
宋听澜早己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泪水决堤!无声的哭泣让肩膀剧烈地抖动!玻璃被她的手掌捂住的地方,迅速变得温热模糊。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那一闪即逝的巨大惊惶!能感受到他在那一刻爆发出的绝望力量!更看到了他即便平复下来,也要死攥住围巾不放的那种几乎烙印在骨子里的、刻骨的在意!
不是嫌恶!
不是可有可无的垃圾!
那是他的命!
是他宁可撕裂伤口也要紧紧攥住的一线……光!
就在这时。
在护士记录数据、江屹川目光如同受惊幼兽般确认存在的短暂静默中——
宋听澜那只原本紧捂着嘴、沾满泪水的右手,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放了下来。
掌心还带着泪水的。
她不再倚靠冰冷的玻璃。
而是站首了身体。
抬起那只被泪水浸湿的右手。
隔着厚厚的、冰冷的、如同天堑般坚硬的玻璃墙……
她的手,极其缓慢地……向前伸去。
掌心舒展。
指尖朝向玻璃墙内。
没有犹豫。
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的……
轻轻覆盖在了……
病床上,江屹川那只正死死攥着粉红围巾……
手背上伤口渗出血丝……
绷紧的指节泛着青白的手……
所对应的……
玻璃墙的位置上。
手心冰凉,带着泪水的湿痕。
掌心紧贴冰冷的玻璃表面。
像无声地告诉他:
我在。
我看到了。
我不会让它消失。
玻璃墙内。
江屹川的目光,死死追随着那只贴在玻璃上的、纤细的手掌轮廓!
氧气面罩下,他那刚刚经历了剧烈喘息而依旧干裂的嘴唇……
极其极其缓慢地……
松弛了一分。
那只死死攥住围巾、因为用力过度而依旧微微颤抖的手……
紧绷到惨白的指节……
极其极其轻微地……
放松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力道。
那双深黑的、带着巨大疲惫和劫后惊悸的眼眸深处……
如同冬夜冻僵的河流,在厚厚的冰层之下,终于听到了第一缕真正……
流动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