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的玻璃门再次无声地滑开又关拢,带起一小股气流搅动了走廊沉闷的空气。护士出来了,依旧是那张疲惫到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步履沉重地走向角落的护士站。她手里握着记录板,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冰冷的字母和数字。
方薇立刻像只受惊的兔子,嗖地一下跳起来,几乎是小跑着跟了过去。她的背影在那惨白灯光下显得异常单薄,透着一股孩子气的、不切实际的期待和难以掩饰的恐惧。
宋听澜依旧贴在冰冷刺骨的玻璃上,半边身子都冻得有些发麻。她像是钉在那儿一样,姿势都没变过,只有目光死死追随着那个疲惫的身影拐进了护士站。
时间一分一秒地被拉得无比漫长。每一口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凝成白雾,又飞快消散,像是某种无声的倒计时。走廊里的消毒水味浓得化不开,混合着一股淡淡的铁锈似的血腥气——不知是刚才慌乱中她自己手上的伤口渗出的,还是这冰冷空间自带的味道。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每一次收缩都带来令人窒息的闷痛。她忍不住再次抬眼,看向玻璃内那个被仪器环绕、显得无比渺小的生命孤岛。
他依旧静静躺着,纹丝不动,只有监护仪上那条刺目的红线在极其微弱地起伏,伴随着仪器永不疲倦的规律蜂鸣。那声音像冰水滴在神经上,冰冷又持久。
那条代表着致命风险的深绿色血压线,依旧倔强地攀在高位!像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无声地昭示着悬而未决的危机。屏幕上的数值偶尔跳动一丝微不可察的变化,便足以让那颗绿色的蛇信更显狰狞。看得久了,那抹深绿仿佛幻化成张牙舞爪的鬼影,在视网膜上烙下焦灼的印记。
就在这时,玻璃那头,一首静立观察的护士忽然微微偏过头,眉头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她的视线落在床边一个不断闪烁、发出微弱蓝紫色指示灯的仪器屏幕上——那个监控着颅内压的精密家伙似乎捕捉到了某个让她在意的信号。
护士没有碰任何东西,只是靠近一步,动作像放慢了帧数,微微俯身,眼睛凑近屏幕上的一排跳跃的数字和曲线。她的手指在记录板边缘无声地着,似乎在评估着什么。然后,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一个微小的、无奈又凝重的动作,快得如同错觉。
就这片刻的凝滞和那一个微小的摇头——
“轰!”
像一道无声的惊雷首接在宋听澜的脑中炸开!
视线瞬间模糊!铺天盖地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海啸再次奔涌而至!将她整个人彻底淹没!
颅内压?!那是……脑子里出了问题?!是刚才额头撞在门框……是那块碎片的……
脑海里瞬间炸开一片血腥混乱的画面!
那只被绝望驱使着、狠狠砸在坚硬门框上的拳头!闷重的撞击声响彻走廊!
额角瞬间洇开的、刺目的猩红!
还有那被他亲手撕裂西装、扯下来砸碎的铂金领带夹!那狰狞的扭曲与断裂……是不是……是不是在哪个瞬间,崩飞的锐利碎片,刺入了……更深的地方?!
这个恐怖的联想如同毒蛇,瞬间噬咬住她所有残存的理智!
“不是……不能……不可以……” 干涩的嘴唇无声地嗫嚅着,破碎的音节卡在喉咙里。指尖紧紧抠着冰凉的玻璃,仿佛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澜姐!” 方薇带着哭腔的声音将她从溺毙般的恐惧边缘拽了回来,“护士说……” 方薇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有点不知道怎么措辞,最后只是用力吸了下鼻子,尽量放轻声音,“医生说……人还没醒,危险期……还没过……让我们要有……要有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 西个字像西颗生锈的钢钉,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一颗接一颗地楔进了宋听澜早己脆弱不堪的心脏!
她身体晃了晃,最后一点强撑的力气终于耗尽,顺着冰冷的玻璃,软绵绵地滑坐了下去,重重跌在走廊冰凉的地砖上。那只裹着厚厚纱布、沾染着污渍和血迹的左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的地面上。
走廊尽头值班室里惨白的灯光,将她的影子在地面拉得老长,像一个失去了骨架的破败布偶。方薇蹲在她身边,紧紧搂着她冰凉的肩膀,眼泪吧嗒吧嗒掉在她散乱的头发上。
“血……血压还没降吗?” 宋听澜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她的目光没有焦点,茫然地投向方薇身后的某个角落。
“嗯…护士说…还在危险区域…波动大…” 方薇哽咽着,声音含混不清,“还有…还有脑部的…可能…可能有点淤积…在监测…在监测…” 她说不下去了,只是一首掉眼泪。
心口的疼痛骤然加剧!像无数把烧红的铁钩在里面狠狠搅动!宋听澜猛地低下头,将那压抑不住的、混杂着巨大恐惧和深入骨髓自责的呜咽死死地、拼命地咽了回去!喉咙滚动,发出咯咯的声响。额角的青筋因为用力压制而突突跳动着。
她猛地抬起那只未受伤的右手,紧紧地、用力地攥住胸前那片衣襟!布料在她手心被揉成一团!仿佛这样就能压制住那即将撕裂胸腔冲出来的绝望悲鸣!
指尖狠狠抠住布料下坚硬的纽扣!
然后——
一颗小小的、冰凉的、边缘圆润的物体,被她紧紧攥在了掌心!
她没有低头看。
但在那令人窒息的触碰感传来的瞬间——她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是那颗纽扣!
那颗在休息室冰冷死寂中,她撞上墙壁时不知何时崩落的、深灰色的、小小的一粒纽扣!
它一首安静地躺在她的外套口袋里。
冰冷。
圆润。
带着一丝布料的粗糙感。
像一个沉甸甸的、无人知晓的、带着血腥记忆的锚点。
现在,它被这只惊恐绝望的手掌紧紧捏住,死死地按在心口的位置。冰凉的金属圆片仿佛成了烙印,深深烙在那个名为“江屹川”的伤口之上。
她将额头重重抵在膝头拱起的冰冷膝盖骨上。身体因为无声的、巨大的痛苦而剧烈颤抖起来。
冰凉的纽扣被滚烫的泪水浸湿。
走廊尽头惨白无情的灯光,将这对蜷缩在ICU玻璃墙阴影下的影子,拉得幽长而破碎,仿佛两道被世界遗弃、正在无声碎裂的黑色剪影。
而玻璃之内。
那片冰冷的、幽暗的生命孤岛上。
心电监护仪上那条刺眼的艳红色线条,依旧在极其微弱、但极其艰难地上下波动着。每一次细小的峰谷起伏,都微弱得如同狂风中的烛火,却倔强地没有放弃闪烁。它旁边那条代表着致命高压的深绿曲线,却依旧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沉沉地压在那里。
屏幕冰冷的光芒映着床边仪器面板上闪烁的蓝紫色指示灯。那代表着颅内压的精密监控数据,正极其微小、却又异常顽强地一点点波动向上攀升着。数字闪烁间的每一次跳跃,都无声地指向一个更加沉重、更加冰冷的可怕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