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漏刚过三刻,悲风楼的三千盏鲛人灯突然同时亮起,将整片夜空映成幽邃的碧色。顾长歌踏入拍卖场时,左肩的箭伤仍在渗血,他刻意让血迹在青衫上晕开大片暗红。在悲风楼这等地方,带着新鲜伤口的外乡人,往往比那些锦衣华服的贵胄更不起眼。
"第七件拍品,南海鲛墓所出'骨鸣钟'。"高台上的紫衣商人轻击玉槌,两名侍从小心翼翼地抬出一座三尺高的青铜钟。当烛光穿透钟壁时,场内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钟内竟悬浮着十二枚莹白的指骨,每根骨节上都用朱砂刻着精细的星宿符号,在烛火映照下泛着诡异的红光。
"此物能预知持有者死期。"商人突然转头,目光首刺顾长歌所在的角落,"比如这位公子..."他指尖轻弹钟壁,十二枚指骨突然排列成北斗形状,"还剩三十七个时辰。"
全场哗然。顾长歌的剑穗无风自动,那些指骨排列的形状,与昨夜在长生殿所见傀儡皇帝胸口的七枚金钉如出一辙。更令他在意的是,钟壁上若隐若现的纹路,分明是用鲛人血绘制的《葬星经》残篇。
"两千两!"
珠帘后突然传来清越的叫价声。顾长歌眯起眼睛,看见珠帘摇曳间闪过一截雪白的腕骨——那腕上戴着的九转玲珑镯,正是昭阳公主下葬时他亲手系上的陪葬之物。可当侍者掀帘添茶时,露出的却是张陌生的面容,眼角那颗泪痣的位置也与昭阳分毫不差。
这位爷,您的碧螺春。"青衣小厮躬身递来茶盘,却在交接瞬间突然翻腕。顾长歌闪电般扣住对方脉门,指腹触及的却不是温热血脉,而是冰冷坚硬的金属肌腱。茶盘轰然炸裂,数十枚淬毒的铁蒺藜伴着三根琴弦细的鲛丝首取咽喉,每一根都泛着孔雀胆的靛蓝色。
"悲风楼什么时候成了天工阁的走狗?"顾长歌旋身劈开楠木茶案,飞溅的木屑中,他清晰地看见小厮耳后闪着幽蓝光芒的齿轮徽记——正是天工阁傀儡独有的标记。
"走狗?"珠帘后的女子突然轻笑,指尖抚过骨鸣钟的纹路,"我们不过是..."钟内指骨突然剧烈震颤,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提前听到丧钟的人罢了。"
话音未落,全场鲛人灯同时熄灭。黑暗如潮水般吞没拍卖场,顾长歌在瞬息间连退七步,后背抵上一根冰凉的蟠龙石柱。就在这时,柱身上浮雕的鲛人突然转动空洞的眼眶,从森白齿间吐出一枚寸许长的青铜密钥——正是昨夜那个傀儡宦官体内那枚的缩小版。
"接着!"
黑暗中有人将一物塞入他掌心。顾长歌低头,借着密钥的微光看见半块晶莹剔透的冰珀,其中冻着一截纤细的断指。断指甲盖上"阮"字的刺青还在缓缓渗血,那血色与朱颜泪珍珠里的血丝竟如出一辙。未及细看,凌厉的剑风己破空而来。顾长歌挥剑格挡的刹那,冰珀突然爆裂,飞溅的血珠在空中诡异地悬浮,组成一幅微缩的南海海图,其中特别标注着烬刀盟总坛下的一条秘密水道。
"现在相信了?"女子的声音忽远忽近,带着几分戏谑,"昭阳公主的左手...可是自愿断给我的。"
五更时分,咸腥的海风裹挟着血腥气弥漫在码头。顾长歌凝视着甲板上那具青铜棺椁——棺中躺着今早拍卖场的紫衣商人,胸口插着柄镶有七颗鲛珠的匕首。最诡异的是,尸体僵硬的右手竟死死攥着一截熟悉的剑穗,正是顾长歌今晨遗失的那段浸过燃犀水的冰蚕丝。
"牵机线认主。"阴影里走出个佝偻的老船夫,斗笠下传出沙哑的声音,"能让它听话的..."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枯瘦的手指指向商人的胸膛,"...只有影卫。"
顾长歌用剑尖挑开商人染血的衣襟。七枚金钉深深钉入心脏,排列成倒北斗状。更骇人的是,金钉周围的皮肤上布满了细小的刺青,正是昨夜在长生殿所见《葬星经》的完整版。经文末尾多出一行小字:"以魂饲钉,可窃天寿"。
"这不是杀人。"老船夫突然诡秘地压低声音,"是...物归原..."最后一个字尚未出口,他的咳嗽声戛然而止。斗笠滚落时,顾长歌看见老人后心露出半截晶莹的冰锥——正是冻着断指的那种万年冰珀。
正午的烈日下,顾长歌站在烬刀盟斑驳的石碑前。碑文记载着初代盟主阮擎天开凿南海水道的事迹,但"永明七年"之后的字迹全被利器刻意刮花。当他将从冰珀中取出的断指按在碑面凹槽时,刮痕里突然渗出粘稠的黑血,逐渐显现出几行模糊的小字:
裴如海以剑骨镇鲛皇
十二棺锁魂
唯阮氏血脉可启..."
血迹突然沸腾。在刺鼻的腥气中,三丈高的石碑轰然裂开,露出后面幽深的水道。顾长歌的剑穗剧烈震颤——水道两侧的灯盏,全是用鲛人头骨制成的长明灯,每一盏的眉心都嵌着颗泪滴形的朱砂晶石。
水声潺潺中,忽有熟悉的金步摇声响自黑暗深处传来。顾长歌握紧青锋剑,剑身上昨夜沾染的傀儡油正缓缓凝聚成珠,滴落在第一级石阶上,竟燃起一簇幽蓝的火焰。火光映照下,水面上浮现出十二具水晶棺的倒影,每一具都躺着个身穿明黄寝衣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