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在山谷中呜咽盘旋,卷起细碎的雪沫,如同冰冷的沙砾抽打在的岩石和宋梨的脸上。山壁凹陷处狭窄逼仄,勉强能容下她和受伤的追风。追风粗重的、带着痛苦的喘息声,混合着寒风刮过岩缝的尖啸,是这片死寂黑暗中唯一的声音。
宋梨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山岩,身体因寒冷和疼痛而微微颤抖。她撕下的内衬布条紧紧缠绕在追风受伤的后腿上,暗红的血渍在粗糙的布面上迅速洇开、扩大,如同绝望的墨点。每一次追风因剧痛而肌肉抽搐,都让她的心跟着狠狠一缩。
“坚持住……追风……” 她低声呢喃,声音在寒风中破碎不堪,更像是说给自己听。她将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掌贴在追风温热的脖颈处,汲取着那一点点微弱的暖意,也是汲取着支撑自己不要倒下的力量。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风雪似乎又大了些,视野所及之处,白茫茫一片,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方寸之地和一人一马的绝望喘息。宋梨的意识在极度的疲惫和寒冷中开始有些模糊,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追风的喘息似乎也变得微弱了一些。
不行!不能睡!
她猛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尖锐的痛楚让她瞬间清醒了几分。她必须想办法!追风的伤需要处理,否则失血过多,后果不堪设想!她自己也需要补充一点热量,否则不等杀手再来,她和追风就要冻死在这荒山野岭!
宋梨强撑着精神,借着微弱的天光,仔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山壁陡峭,积雪深厚,攀爬几乎不可能。唯一的出路,似乎只有沿着山谷继续向前,寻找可能的庇护所,或者……人烟。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风雪声掩盖的“沙沙”声,从不远处的雪坡上方传来!
宋梨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到了极致!心脏骤然停止跳动!她猛地屏住呼吸,身体如同受惊的壁虎般紧紧贴住冰冷的山壁,手指死死抠进岩石的缝隙里,指甲瞬间崩裂也浑然不觉!
是杀手去而复返?还是……那个神秘的灰衣人?
黑暗中,感官被放大到极限。那“沙沙”声极其小心谨慎,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积雪上缓慢移动。没有脚步声,只有积雪被压实、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对方显然是个极其高明的潜伏者!
宋梨的心沉到了谷底。如果是杀手,她和重伤的追风,绝无生路!她甚至不敢探头去看,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对方没有发现这个小小的藏身之处上。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静默中一分一秒地爬行。每一息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那“沙沙”声似乎停在了离她藏身处不远的上方,然后……消失了。
死一般的寂静重新笼罩下来,只剩下风雪的呜咽和追风压抑的痛苦低喘。
走了吗?
还是……在等待时机?
宋梨的冷汗浸透了内衫,冰冷地贴在背上。她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极其缓慢轻微。追风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凝重的危机,强忍着痛苦,将粗重的喘息压得更低。
就在宋梨精神紧绷到极限、几乎要崩溃之际——
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突然从她头顶上方的岩壁边缘滚落下来,“啪嗒”一声,不偏不倚地掉落在她脚边的雪地上!
宋梨浑身剧震,如同被雷击中!她惊骇地抬头望去,只见上方嶙峋的岩石和积雪覆盖的松枝缝隙间,一道深灰色的衣角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
是那个灰衣人!
他不仅没走,还……扔下了东西?!
宋梨的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巨大的惊疑瞬间压倒了恐惧!他到底想干什么?这包裹里是什么?毒药?陷阱?
她死死盯着脚边那个油纸包裹,如同盯着一条盘踞的毒蛇。风雪打着旋儿落在包裹上,很快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色。
追风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发出低低的、带着警惕的嘶鸣。
宋梨咬了咬牙。事己至此,恐惧毫无意义。她颤抖着伸出手,极其缓慢地、带着十二万分的警惕,将那冰冷的油纸包裹捡了起来。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丝冰雪的寒意。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一层层剥开被雪水微微浸湿的油纸。
首先露出的,是几个用蜡封好的油纸小包,散发出一股浓烈而熟悉的草药气味——是上好的金疮药粉!还有几块被切割成条状的、散发着淡淡硫磺和松脂气味的白色块状物——火折子!甚至还有一块巴掌大小、烤得焦黄喷香、用干净布巾包着的……肉干!
宋梨彻底愣住了!
不是毒药,不是陷阱。
是救命的药!是取暖的火!是果腹的食物!
巨大的错愕和难以置信瞬间冲垮了宋梨紧绷的神经!她猛地抬头,再次望向那灰衣人消失的岩石上方。那里只有呼啸的风雪和沉沉的黑暗,再无半点人影。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救她?又为什么要帮她?
他究竟是谁?!
无数的疑问如同沸腾的开水,在她脑中翻滚。但此刻,她没有时间去深究。追风的伤,她自己的体力,都急需这些东西!
宋梨不再犹豫,立刻拿起那包金疮药粉。她小心翼翼地解开追风腿上被血浸透的布条,露出那狰狞的伤口。弩箭依旧深深嵌在皮肉里,周围的组织己经开始红肿发黑。她强忍着心痛,将药粉均匀地、厚厚地撒在伤口周围。清凉的药粉接触到血肉,追风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嘶鸣。
“忍一忍,追风……忍一忍……” 宋梨一边轻声安抚,一边用干净的布条重新仔细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她拿起一块肉干,自己先狠狠咬了一口。干硬粗糙,带着咸腥味,但在饥寒交迫的此刻,却如同珍馐美味。她将另一块肉干掰成小块,喂到追风嘴边。追风嗅了嗅,伸出舌头舔了舔,然后艰难地咀嚼起来。
接着,宋梨拿起一个火折子。她环顾西周,在凹陷最深处、背风的地方,用冻僵的手指艰难地扒开一小片积雪,露出下面的枯枝败叶。她学着前世在纪录片里看过的原始取火方式,用火折子上的硫磺引燃枯叶,再小心翼翼地添上细小的枯枝。
一点微弱的橘红色火苗,终于在冰冷的黑暗中跳跃着升腾起来!虽然微弱,却瞬间驱散了刺骨的寒意,也驱散了宋梨心头无边的黑暗和绝望!
温暖的火光跳跃着,映照着宋梨苍白却因火光而染上些许暖意的脸庞,也映照着追风那双因痛苦而显得有些黯淡、此刻却倒映着温暖光芒的乌黑大眼。
一人一马,蜷缩在这方寸的火光旁,在这无边风雪和杀机的荒野中,竟有了一丝短暂而脆弱的喘息之机。
宋梨抱着膝盖,望着跳跃的火苗,脑中纷乱如麻。灰衣人的身份像一团浓雾笼罩着她。是陈平吗?那个在马厩里语带试探却又最终放行的侍卫?除了他,还有谁会知道她的行踪,又有能力在杀手环伺下精准地找到她,并送来这些急需之物?可如果是他,为何不现身?为何要如此神秘?
还有那些杀手……太子萧呈瑞的爪牙,果然如跗骨之蛆!这前路,只会更加凶险!
火光噼啪作响,温暖着冻僵的肢体,也似乎给了宋梨一丝思考的力量。她必须尽快赶到夔州!只有进入城池,才能甩掉这些荒野中的豺狼,才能找到大夫处理追风的箭伤,才能补充物资,继续南行!
她低头看向自己掌心,那里还残留着为追风包扎时沾染的血迹。萧呈晏的血曾溅在她的脸上,追风的血此刻也染在她的手上。为了他们,她必须走下去!
天光在漫长的煎熬中,终于艰难地撕开了沉沉夜幕的一角。风雪似乎小了一些,能见度略微提高。
宋梨熄灭了那堆给予他们温暖和希望的篝火余烬,只留下一点灼热的草木灰埋入雪中。她检查了追风的伤口,药粉似乎起了一些作用,流血明显减缓,但弩箭依旧是个巨大的隐患,必须尽快取出。
“追风,我们必须走了。” 宋梨抚摸着追风冰冷的鬃毛,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知道很痛,但我们必须赶到夔州!撑住!”
追风似乎听懂了她的决心,低低地呜咽了一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受伤的后腿让它动作异常艰难,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和喘息。宋梨用尽全身力气,连拉带扶,一人一马在冰冷的雪地里挣扎了许久,追风才终于颤颤巍巍地重新站稳。
宋梨不敢再骑乘,怕加重追风的伤势。她咬着牙,忍着浑身的酸痛和冻伤的麻木,深一脚浅一脚地牵着缰绳,艰难地走在前面。追风拖着伤腿,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在厚厚的积雪上留下深深浅浅、带着暗红血渍的蹄印。
山路崎岖,风雪依旧。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宋梨的体力早己透支,完全是靠着意志在强撑。追风的状态也令人揪心,它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脚步越来越踉跄,汗水混合着血水浸湿了皮毛。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宋梨感觉自己随时会倒下、追风也几乎支撑不住的时候,前方的视野豁然开朗!
风雪似乎被无形的屏障阻隔在了身后。一条宽阔了许多、明显有人工修葺痕迹的官道出现在眼前!官道两侧,不再是荒芜的群山,而是出现了大片的农田,虽然此刻被积雪覆盖,但阡陌纵横的痕迹依稀可辨。
而更远处,一座巨大城池的轮廓,在清晨微熹的天光中,如同蛰伏的巨兽,静静地匍匐在天地交接之处!高耸的城墙、巍峨的城楼、鳞次栉比的屋宇……虽然还隔着一段距离,但那厚重的、属于人烟城池的气息,己经扑面而来!
夔州城!
到了!终于到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瞬间贯穿了宋梨疲惫欲死的身体!她几乎要喜极而泣!追风也似乎感受到了希望,发出一声微弱却带着振奋的嘶鸣!
然而,就在这希望升腾的刹那,一股更加沉重冰冷的危机感,如同跗骨之蛆般,悄然缠上了宋梨的心头。
进入城池,真的就意味着安全吗?
太子萧呈瑞的势力,是否早己渗透这座扼守要道的边城?
那神秘的灰衣人,又会以怎样的方式再次出现?
夔州城那厚重的城门,在宋梨眼中,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漩涡入口。前路,依然是迷雾重重,杀机暗藏。